学子们伤的伤,惨的惨,石荒便带着景素和陶公公出了屋子。也没走远,就在院子里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站定。
回首见门扉紧闭,石荒转回头看向这位英姿勃发的帝王,双手交叠,缓缓下拜,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懒散:
“草民石荒拜见公子……”
未能等他做完礼,胳膊落下一股相反的力,把他拉了起来。
“你何时与寡人这般客气?”
景素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起来,言语嗔怪。
石荒却低下头去,眉眼埋在阴影里,装着听不懂道:
“草民听不懂公子的意思,君臣有别,尊卑有序,草民一介布衣,不敢唐突公子。”
景素闻言皱起眉头,脸色拉了下来,沉声道:“石荒!”
似呵斥,但是石荒依旧听见了发飘的尾音,他在满意他的态度。
石荒垂下眼帘,眸子里一片阴翳,再次后悔想起了太多。石荒沉默着没去接景素拙劣幼稚的试探,而是再次俯身作揖,问道:“不知公子此行寻草民可是有吩咐?”
景素这次站在原地由着他下拜,不在阻拦,只是抬抬手示意他起身,随后负手看向空荡的庭院,道:“八年前石大人狠心辞官,江淮一带的人贩子正是最猖獗的时候,太傅辞官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大理寺和刑部在江淮一带的行动遭到疯狂的反扑,死伤了不少人。如今过去八年,朝廷费了不少心力才清得七七八八,但是总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扬州一带,人口拐卖已经快摆到明面上来了。”
景素浑身萦绕着不爽的低气压,说到这里险些出了脏口,硬生生憋了回去后才接着道:
“两江总督前些日子来信,一船今夏的贡品被水匪劫了,水匪背后的人疑似清江红门。”
言至此,石荒对景徒雅的来历便了然于胸了,果不其然接下来便听到景徒雅说:“寡人记得不错的话,红门百里家与石家乃是世交,虽说这些年两家没什么宴席大摆,但是节庆日还是会有些走动的,便想……”
景素扭头看向石荒,看不清遮掩在阴影下的眉眼,但他还是说:“看能不能让石家主卖寡人一个面子,问问红门,劫走贡品的解释,以及……能不能出面向红门将东西要回来。”
看起来在征询,在请求,姿态却是摆得十足,根本不是打算让人拒绝的样子。
石荒抿了下唇,对这其中深藏的恶意简直如芒刺背——‘无耻’!
石荒的教养让他没能指着这位帝王的鼻子骂出口,也就只能指望对方没发现他阴沉的脸色了。
要答应吗?他如果记得不错的话,晏这段时间忙的便是将生意打通江淮一带,其中扬州和海城是重中之重,他应该是会亲自去走一趟的。按说卖景徒雅一个面子无可厚非,毕竟这位是天子,让天子欠自己一个人情多的是好处,但是前提是——石家尚未成为这位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石家便是在京的就剩下他一个了,石家的威望依旧不可小觑。
必经石家作为名门望族,树大根深,大房死的就剩下他一个,下面嫡出的还有二房、三房、四房,这三家不入仕,却在江湖和商道各有建树。他好不容易才说服族中长辈迁祖地,尘埃落定之前,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这种和江湖势力,和没落世家打交道,厚脸皮要东西的行为,不管理亏的是哪一方,出面的人总是讨不到好的。
何况百里家和石家多年不曾来往,一些节礼不过面子功夫,这种时候让他一介布衣以朝廷使者的身份去谈判,还是不要脸了些。再者,景徒雅明摆着是空手套白狼,红门吃进嘴里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吗?石家免不了要出血。
不管记忆恢复与否,石荒想着,不管他是那个“穿书”的石荒,还是那个失忆的“石荒”,他景徒雅都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他心甘情愿成为对方的摇钱树。
他以为他是他某个前任吗?分手了还能看在过往情分上帮他个“举手之劳”?不可能,墨春生都没这么大脸,他算个球。
于是石荒再次俯身下拜,他讨厌这些尊卑分明的繁文缛节,但是他尚有顾忌,不得不忍气吞声。
哪怕景徒雅才是那个有求于人的。
“公子,恕草民无能为力。”先拒绝,再陈述理由:“石家同百里家自家父去世以后便再无往来,草民多年前辞官以后,两家就连年节也不再送礼,早已断了情分。“
其实节礼一直送着,但是石荒不想承认。
“何况据草民所知,红门一共有三家组成,大当家的姓苗,草莽出身;二当家姓姚,神出鬼没,无人知其来历;百里家不过排末行三,在红门话语权极其有限。公子与其舍近求远让石家出面,不如让扬州刺史直接领了府兵打上门去。
良莠不齐的江湖草莽如何与朝廷精兵抗衡?早晚会将劫走的物资双手奉上。
若是扬州兵力足够,直接将红门招安了也未为不可。”
景素眼帘半阖,面上看不出喜怒,也没有让石荒站起来,只是垂眸看着他黢黑的后脑勺,一时之间,庭院里陷入沉默。
良久以后,景素才突然笑出声来,笑问石荒:“石家向来主张以和为贵,何以到了石家主这一代,行事竟然变得暴力起来?”
石荒眉眼瞬间变得冷冽,语气却更加谦卑温和:
“大抵是以和为贵的都死光了吧?石家毕竟也算有几分家业,林子大了总要出几个混世的不孝子,许草民便是其中的一个。”
“那石家主可真是一身反骨。”景素话音带笑,石荒接得不卑不亢,“草民不敢。”
陶公公突然凑近了对景素耳语几句,景素听着听着收起嘴角僵硬的笑,等陶公公再次撤后垂头不语后景素才伸手将石荒扶起来,一只手虚虚托着石荒胳膊,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石荒手背,温声低语:
“这次就算了,既然你有难处我也不会诚心为难你。但是你这繁文缛节还是收收,下次你再跟我这么客气,我可是要生气了。”
石荒被抓着手被迫前进了两步,走到了月光下,露出了温文尔雅的眉眼。石荒笑道:“君臣有别,尊卑有序,草民不敢僭(jiàn)越。”
“你啊……”
景素笑着点了点,没再说什么了。
半刻钟后,料是景素已经走远了,石荒身后的树梢上跃下个人来,树叶窸窣一番后没了动静。
墨春生落地无声,两步走到石荒身边,发现他还在对着那位东周的皇帝远去的方向看着。
墨春生抬手,轻轻在石荒脑袋上按了一把,被石荒下意识地拐了一手肘。
“嘶——”
听到耳边的抽气声石荒才回过神来,转头不满地瞪了一眼这个毛手毛脚的狗东西。
“人都走远了,再看也不会回来,估计这会儿肺都被你气炸了,回头还得找个偏方治治头疾。”
"去你的。"石荒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找偏方治头疾?骂人脑子有病的话说得还挺文雅。但是这一闹,石荒心口憋着的那股气徒然就散开了。
“去看看那群学艺不精的学生们?”墨春生含笑问。
石荒视线扫向紧闭的大门,笑得意味深长,说:“可不得去看看吗?确实学艺不精,连一群乌合之众都打不过,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你这位先生都教了些什么?这基础怎么能差成这样?”
墨春生同石荒并肩走向屋子,闻言眉梢一挑,道:“诶?这可不能怪我。起码我教他们的时候他们学的还是很认真的,今日这场面一看就是最近懈怠了,怕不是有些日子没晨练了,基本功都落下了。”
说到这里,墨春生眼神瞥向身旁某个人,语气凉幽幽地说:“我怎么好像记得某个人已经快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晨练了吧?不会现在连马背都翻不上去了吧?”
石荒:“……那倒不至于。”
”是吗?“墨春生反问,”我不信。“
石荒:……
你一言我一语的,几大步就走完了这段路。到了门口墨春生拉住石荒,在他注视下袍子一撩,“咚!”的就是一脚把门踹开了。
趴在门上的几个人直接飞了出去,各自撞上墙的撞上墙,撞上桌子的装上桌子,摔地上的摔地上,各有各的狼狈,反正是伤上加伤。
石荒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就是把耳朵黏在门板上,就他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不可能听得见他跟景徒雅的谈话,还因为偷听白白遭了这罪,何必呢?
但是进了屋子石荒才发现,老老实实坐在一旁没偷听的,竟然只有何当归、许来迟和裴渡海三个人……
石荒:教不严师之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个当父亲的看来是时候给他们一个完整的童年了。
石荒微微笑开,抬抬手把三个“好孩子”招到身边,对墨春生道:“这三个听话的我就先带下山了,剩下那几个不听话的,就麻烦墨先生替我管教管教了。”说着转身向着大门口走去,末了在迈出门槛时还补充道:
“天亮以前下来就行。”
墨春生:……他也是“不听话”的其中一员对吧?!
等石荒带着三个神情各异的学生走了,墨春生回过头来看向屋子里一群”不听话“的家伙,微微一笑,恰这时月光被云朵遮住,立在门口的墨先生整个人站在烛光的边沿,影影绰绰里这个笑容就显得很惊悚。
墨春生:“从今天晚上这一场打斗看来,最近你们是把我教给你们的东西都还给我了,那今日长夜漫漫,先生就帮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找回来吧。”
墨春生抬手拽住腰带上一个流云白鹤的装饰,指腹轻捻,末了笑眯眯地从封腰里抽出一把……软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的。当先生的要教训偷懒不按时完成课业的学子,也是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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