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军有多少人呢?八十万。小小的南渡城,不过才驻扎了不到五万人,但是不到五万个人的家书,十二个人,写了整整半个月。
等到确定已经没人写信的时候,连书无雁和元锦楼都消停了,赵明克脑袋上的花也不簪了,一群人仿佛灵魂超脱了一般,比静生这个正儿八经的道士看起来更加清心寡欲。
最后一日,静生带着能下床走动的翠花,小栓子肩膀上架着桑芽,能握笔的都置上了笔墨,光信件就装满了十个箱子。
石荒挑出其中最特别的两箱交给了静生道长,“道长,这些就交给你了。”
静生看着脚边两个大箱子,阖目颂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神情肃穆,“石家主放心,小道会把它们送去它们该去的地方。”
石荒拱手微笑,“道长,明年见。”
“石家主,明年见。”
毛驴拉着板车,驮着给未亡人的思念走远,朝阳初生,仿若一场田园美梦初醒。
桑芽:“你有病吗?”
翠花:“小丫头,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有病吗?你是不是在骂我?”
桑芽:“没有,可是你看起来就像是有病。”
翠花:“……小丫头,你再说一遍?”
桑芽:“你有病吗?什么病啊?”
小栓子:……
静生带着死去将士的代笔信走了,石荒一回头就看见剑拔虏张的一幕。
翠花忍不下去了,肩上辫子一甩,“死丫头,你是对我有意见是吗?!”
桑芽抓着小栓子头上的纶巾,脸色一白,但是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这个人脸色这么差,走几步就停下来,走几步又停下来,一副不良与行的样子,没病能这样?
“翠花。”石荒喊了一句。
翠花咽了口唾沫,再大的气性也压下去了,那个臭道士不在,可没人会无条件地庇护她。
翠花转过头,看向那位她两个月没见的新主子,那穿心的一刀仿若就在昨天,那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氛围始终萦绕在周身挥之不去。翠花深吸一口气,对石荒俯身下拜:
“家主。”
小栓子侧目,但是余光注意到他家家主手里的扇子,对一切称呼默认。只是可能他需要给家里再去一封信,家里又添一口人了。
石荒:“起来吧。”
桑芽弯下腰,看着这个病歪歪的姐姐行礼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好看,她也想学。
石荒也恰好想起这一点来,问小栓子,“家里最近有来信吗?我要的人怎么样了?”
小栓子从腰封里掏出一只竹筒递过去,“这是今早刚到的。”
石荒抽出绢帛展开在掌心,仔细看完后对着桑芽招了招手。
小栓子把小姑娘放下地,小姑娘一溜烟儿就朝着石荒跑了过去,翠花看着小丫头颠颠儿的背影,眼神转了转,她或许知道她能做什么了。
“主子。”
小姑娘不伦不类地模仿着翠花的动作朝着石荒行礼,翠花转开脸憋笑,假装没看见,然后对上了小栓子一张波澜不惊的脸。
翠花:……
石荒半蹲下,看着桑芽,按着她的肩头转过身,指向前方不远处的翠花,道:“她叫翠花,以后她会教你礼仪,等你从她手下出师了你就可以回来,没出师之前你跟着她。”
翠花:……
桑芽:“好的。”
粗略安排一下剩下学子们将要分发的信件,石荒晃着扇子,看着学子们面色复杂地向他辞别,然后各自坐上镖局的马车离开。
将士们的家书,除了静生带走的那两箱阵亡将士的代笔信,剩下一共还有二十箱,按照八个方位,石荒分别委托了八个镖局,他出钱,学子出力。
剩下的就是——自生自灭。
墨春生穿过镖局马车踱步而来,回头看向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挑了下眉,回头看向石荒徒然笑开,“石先生多少有些不太负责了,就这么把学生扫地出门?说好的主课先生就这样?”
石荒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书本上的东西他们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依靠日积月累,无法一蹴而就。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们缺的就是历练,是该放手了。”
顿了顿,石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来接下来这一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会很全面。”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正在马车里整理信件的学子们纷纷感到后背发凉。月临身后在腰上摸了一把,低头看着脚边的箱子,心里疑虑重重,但木已成舟,她若不想暴露自己的异样之处,她就必须跟着安排去走。
但是怎么想她都想不起来,这群一年甲壹班的学生们,真的有分散游历这件事吗?还是因为她的出现,导致事情出现了变故?那未来呢?还会按照既定的事情发展吗?
月临从袖袋里摸出一只玉佩在掌心摩挲着,眉心不展。跟她一架马车的曲幽河已经睡着了,没看见这一切。
手里同样拿着玉佩的还有墨春生。
低头看着掌心半放的昙花,花蕊一点青绿,花瓣尖儿泛着粉,看着赏心悦目。“这是……什么?”
墨春生扬起玉佩对着光,果然,花蕊是透明的。
石荒掌心握着折扇,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在挑逗营地里跑出来的一只狗崽。狗子一身棕黄的短毛,四只脚黑黢黢的,笔尖和眼珠子也是黢黑的,看着很精神。但是小个子肥嘟嘟的一团,一点杀伤力没有,甚至被石荒手里一根草逗得团团转。
石荒心下感叹,也就这些连自己名字都没记住的幼崽还能逗逗,再大一点的都躲着他,根本没得玩儿。
墨春生的话他太近了,倒是好生深思一番后才回答,“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府上寄来的一批新料子,我挑了几个残次品出来,这是雕得最好的一个。但是我玉佩够多了,想起来你好像不怎么戴这些东西,就拿了一个给你。”
墨春生蹲在石荒身边,看这人一双眼睛黏在狗子身上了,低头笑笑,干脆把玉佩挂在了封腰上,“养成习惯了,不怎么在身上挂些零零碎碎的,容易搞丢。”话音刚落,旁边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连手上的草被抢了都不管了。
墨春生识相了改口,“这个肯定不会丢,这栓的不是玉佩,是我脑袋。”
石荒涌到唇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抿出一点笑意,“那你可记住了。回头丢了你就死了。”
墨春生突然伸手,把狗崽子捞进怀里,探手的动作把石荒圈在怀里,凑近耳畔时低声说:“那不能,肯定死在你后面。”一触即离。
两个人站了起来,墨春生搂着狗子走到营地门口,当着守门士兵和不远处走来的景行韬一行人的面把狗子丢了进去。离地不远,狗崽子站的很稳,还想跑回来却先一步闻到了伙房飘来的肉汤味,原地转了两圈后冲着墨春生“汪汪”两声后跑掉了。
“石家主,当真不多留两日?”景行韬一身轻铠笑容满面,余光却落在一旁的墨春生身上。
石荒牵着马转身,恰好将墨春生的身影挡了个全。石荒仿若未觉,翻身上马,拉着缰绳转头道:
“不了,叨扰良久,白受了王爷好酒300盅,也是时候该走了。”
景行韬拱手送别,“也不多,石家主莫嫌弃我镇南军的酒粗鄙就好,慢走。”
石荒拱手,“告辞。”
扯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石荒和墨春生渐行渐远,两人一前一后。景行韬眯着眼盯着离去的背影,半晌后沉吟道:
“你们觉得,石家主身边那个男人,身手如何?他们是什么关系?”
霍承广就在景行韬身后,闻言疑惑道:“不就是个书院先生吗?听说姓墨,什么来历不清楚,反正他没进过咱们营里,来来去去只是在门口送人等人,不过听这群学生说他们这位先生是位金刀客,不知道那位院长从哪挖来的。”
“既是书院先生,为何不肯入营?”
霍承广和身后几位将领对视一眼,并不觉得有哪里有问题,“再是先生曾经也是个杀手,和咱们军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有避讳……很正常吧?”其他将领如实点点头。
景行韬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呢喃道:“是嘛……”
但景行韬更想知道的,或许是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位金刀客真是帝师先生找来的书院先生,石荒为什么这么护着?有必要吗?总觉得他二人关系不一般。
转身回营帐时霍承广回了头,恰好和“不经意”间同样回头的墨春生对上了眼,远远对视一眼后二人各自移开视线。
溜溜达达回到城里,石荒刚在客栈门口下了马,小栓子走出大门递了一封信过来。
客栈的马夫牵走了马匹,石荒拍了拍手取过信件打开,火漆印封口,外圆内方的铜币,正中却镶嵌两枚交叠的银杏叶,这是商会的印,西南商会。
石荒边拆信边走上阶梯,墨春生先一步进了客栈去准备吃食,走进后厨看了一圈,厨子让了个灶出来,墨春生挽袖取铲做了三菜一汤。那位挑食的小荒爷彻底被养刁了嘴,他离开两个月人瘦了十多斤,一晚上最多睡不到两个时辰,这段时间他为了石荒的身体操碎了心,手摸上去全是骨头。
做好后跟后厨要了个托盘,也不劳烦别人,自己端着饭菜出去了,石荒坐在离后厨最近的一张桌,墨春生走出去就看到了。
桌上摊着信纸,石荒翘着二郎腿歪歪扭扭坐着,扇子抵在下巴上,垂着眼沉思。
“想什么?”
石荒闻言抬起头,手上扇子点了点信纸,道:
“我的人被扣在江南了,让我亲自拿着他们想要的东西去换。”
说完石荒没忍住笑了出来,眉眼皆是冷意,但是嘴角勾起的笑足够张扬。
两个人都是容色出色的人物,即便是坐在角落里也吸引住了不少人的视线,墨春生包下了客栈不假,但只是客房,不包含大堂,所以客栈里来来往往吃饭的散客还是不少。
再加上他二人最近在街道上溜达过不止一回,给客栈拉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生意。
“那你要去么?”
墨春生把筷子递给石荒。
石荒把折扇放下,刚好压在信纸上,抬手接过筷子,取了碗杂粮饭,道: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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