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太守三十年前刚来那会儿确实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刚上任就砍了不少劳民伤财的贪官。但是官场这东西邪性,能始终如一的人太少了,大抵也就是时大公子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吧?石府的门,就这么悄悄的开了,进进出出的人,就这么多了起来。
底下的官员依附着时太守,只要不闹出过分的事情,时太守也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后来人多起来了,人心涣散,小算盘一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这见月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一到了夜里,这汉阳府大半的官儿都在我这儿喝酒,有的会带几个姑娘回去,有时候姑娘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些年,酒桌上时不时地听见看上了谁家房子谁家地,或者是看上了谁的女儿,多半都是等做主的人死了,东西就到手了。有一件事儿记得比较清楚,是时太守说的,他不是很经常来我这儿,来了也从来不叫姑娘作陪。
那回他是跟大公子一块儿来的,也是大公子头一回来我这儿,也就近些年的事儿。当时是我在给他们倒酒,听时太守说起西南商会,说是商会今年给的税银较往年有些少了,问有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儿?
大公子说商会会长去世了,现在管商会的是他儿子,这一家子都有些油盐不进,张口闭口拿着朝廷法度说事,是个硬骨头。有人出主意说是大公子如今还单着,不妨联个姻,总不能连亲家的面子都不给?
结果过几天大公子来了发了好大的火,原是那家一声不吭地把女儿嫁到江南去了,不知道嫁给了哪一家。还是在送嫁妆的时候不小心动静大了些,被大公子的人看出不对来,但是人都嫁走了说什么都晚了。
一气之下,夜里把人商会会长抓来,就在我这儿一群官员堵着给他灌酒,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这么不要命的喝呀?我还趁他们不注意把酒换了不醉人的黄酒,三十多个人喝了一晚上,硬生生把人灌得吐血了,眼见着要出人命了这才撒手。
后来那家郎君天亮了找过来时他爹已经不省人事了,我也怕人就这么死了趁大公子他们走了后悄悄叫了郎中,拿参汤给人吊着。
同样的事儿后来还发生过好几回,遇到个硬骨头就拿太守的命令把人叫这儿来,人也不能不来呀,来了就给人灌酒,想活命的就得乖乖把东西交出来;连着被灌死过两个,后面的就安分了,不敢做对,毕竟身家老小的性命系于一身,真要是死了,还不是他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开始也有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后来都被下了大狱,什么罪名都有;要是嫌麻烦,直接一笔银子下去,第二天人就死了,连坐牢都省了。
土地税、房屋税、子女税……还有衙门的各种辛苦费,那一笔笔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有的出没得进的。百姓就是卖儿卖女都拿不出这笔钱来,这汉阳府附近的村子基本都没人了,各处的青楼、暗窑、和人牙子的小院儿,男男女女那是人满为患。
斜阳巷的姑娘,大多都是这十来年收的,百姓也是没得法子,男孩儿养不起,女孩儿不敢养。整个西南道,两州十八府,能逃的都逃了,现在看到的都是些逃不了的,出去的人也不敢多说,毕竟那可是太守啊,谁敢?有那胆儿的都死了。
百姓花钱买命,除了给衙门,还得给山上的土匪。不知道打哪来的,反正这些年是越来越多。土匪下山抢完了衙门还得收,连来年开春要的种子都买不起,上好的地都得荒。
请衙门缴匪吧,官老爷的辛苦费又是一大笔银子,给不起呀。有一年我听说百姓求到军营里去了,求军爷们帮忙缴匪,田契地契棺材本传家宝都给出来了,说是土匪再这么猖獗下去,人要死光了,但是被一顿好打。
回来后又被衙门的人堵住了又挨一顿打,就再没人敢去了。
那一年不少人直接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但是最后连具棺材都买不起,乡里乡亲的碰上了拿个草席子裹了埋到外头去,甚至有些人出了门直接死在了乱葬岗……”
就着詹可儿的话,石荒连着喝了三壶茶水,还给詹可儿搬了个凳子。
等她说完,暮色四合。
詹可儿记得清名字的都记了下来,哪些人自己在见月楼里说的话也对上了石荒手边那一沓状纸的内容。
屋子里的人越听脸色越差,也就石荒好一点,还记得拿自己手边的茶壶给詹可儿添水。
送詹可儿回了楼上,石荒吩咐人给她送去了吃的,给她一间单独的房间关着。
石荒坐了会儿,转头看了一眼靠在桌上抱着手的景行韬,又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方清平,再看看咬着牙奋笔疾书的花盈袖,啧……镇南军,朝廷,百姓……
这西南道,倒是应了他先前的猜测,不光是官匪一家,还是军匪一家……
就是不知道靖王知道多少。
管他知道多少呢,反正靖王跟他一条船上,除非他想造反,否则只能跟着他的节奏。石荒一想又心大了,觉得可以搞发大的。
手里的状书递到谢寒江手上,道:
“去拿人,不用审,凡是有嫌疑的,一律先关起来,有反抗的,就地处决。遇到阻拦的,按同伙儿的名义一并抓起来。”
说完石荒又加了一句:
“别用府衙的人,用镇南军,现在就去。”
谢寒江郑重地接过状书,道:
“是!”
谢寒江转身去拿人了,靖王这边一个眼色,大半镇南军就这么调动起来。甚至远在大营里的人也被调令叫起来,一并拿人去了,同时被拿下的,还有镇南军的几个千夫长。
霍将军几个老将跟在谢寒江后面,亲自拿的人,脸色极其难看。
要不是谢寒江用石太傅的名义拦着,怕不是那些人当场要被几个暴脾气的将军大卸八块。
另一边的石荒,带着薛七娘和翠翠走进了关押汉阳府官员的房间,磨刀霍霍向时怀韧。
自汉阳府封城大半个月,时怀韧终于和这位行踪神秘的钦差大臣正式会面了,见面的过程超出他预料的不怎么愉快,哦,是非常之不愉快。
石荒端着盘瓜子,足尖一勾,拖了把凳子在屁股底下安安稳稳坐着,手里瓜子嗑得“咔咔”响。一屋子人饿了三、四天了,此时看着石荒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也就时怀韧一身气势依旧盛气凌人,即便唇色苍白干裂,脸色发青,他也坐得端正。
对面坐着的一群人盯着石荒不说话,石荒也不说话,就专心地嗑着手里的瓜子儿,小泉子捧着一只空盘,接着瓜子壳。薛七娘低着头不看人,翠翠睁着俩大眼珠子四处打量。
“咔咔……”
“咔咔……”
满屋子只有石荒发出的声音。
等石荒嗑完了半盘子,方清平戴着面纱过来给石荒送茶,顺便把瓜子一并带了出去。
一屋人悄然松了口气,屋子里的人自己都没察觉到。
“本官这儿有个交易,时太守不妨听听。”
石荒开门见山,吃饱了喝足了,他这会儿精气神儿很足,哪怕已经快天黑了。
也不管对面的人理都不理他,石荒自顾自地说着:
“我给你们每人一次写信的机会,写给自己的亲眷,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不拘收信人是谁,顺便你们写,我找人给你们送。从明天早上开始,外头的人会花钱给你们送东西,或许是吃的、穿的、喝的……或者把你们赎出去,应该有人是今天就收到东西了。换句话来说,你们有了离开这里的机会。
不过呢,各位府邸上的家眷目前也跟你们一个处境,都关着呢。”
话音刚落,底下有几个人露出了阴鸷的目光,石荒挑了下眉,无视了,接着道:
“来到西南道以后,听到最多的就是时太守很有钱,具体怎么有钱没人能说个一二三,但是知道你有钱就够了。这笔交易毕竟是跟你谈。”
时怀韧眼皮子一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整个端州,所有的官员都在见月楼,想来你前两日已经见过了,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用钱——把他们买出去。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有人没能被赎出去,那就怨不得我屠刀之下亡魂丧魄了。毕竟端州最大的官不过就是个二品,死了就死了,顺便查没家产,充盈国库,直接换个人上位,谁干不是干?
不过还有个前提条件——”
石荒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对上时怀韧阴霾的眼神,笑道:
“一天只能赎一个,而我一天要杀一个。”
“私自斩杀朝廷命官,你即便是钦差大臣,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被关了几日,时怀韧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让人耳朵怪不舒服的。
石荒听得一笑,手腕一翻,一把墨玉的洒金折扇绽开在掌心,晃了晃扇子,石荒笑道:
“那你们就自己招啊!自己的不想说说别人的也行啊。罗织罪名是你们最擅长的东西,对我来说也不难,反正来之前我同秦王有过交代,我就是把西南道两州十八府的官儿全杀了,朝廷那边也准备好了来交接的人,真要能留下一个才是稀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秦王虽不是帝王,可帝王已逝,太子不归,那他就是虽无名却有实的皇帝,有皇帝撑腰,我杀光了你们也没人敢说我半个不是。
不过提醒你们一下,你们招供的东西啊,只能换取你们家眷的性命,不能换你们自己的。我会根据你们招供的东西的价值,决定你们能换取的人。毕竟家眷……也是分等级的。”
想写成“对峙”,但我发现我写不出来那种紧张的氛围感和咄咄逼人的递进式对话,于是我放弃了。
对话吧,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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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对话时怀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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