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坛花雕酒,喝到大半宿。
月色确实极好。月明星稀,石荒和墨春生并排坐上了堂屋的废墟上一人一坛子酒慢悠悠喝着。
薛七娘来过了,看到倒塌的房子后整个人很平静,就是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那个妖艳神秘的见月楼老鸨,如今也为了生计开始算着钱花了,也不知道翠翠在山下是怎么折腾她的。
修房子的工人要月后才能来,说是这房子就先让他塌着吧,反正顶上还有一栋呢。石荒隐瞒了墨春生的存在,薛七娘也没想过这鸟不拉屎的大荒山里石荒还能找着个租客。
米粮蔬果照常送,顺便送来了几大箱子的春装。
只是见过满山的绳子和白绫以后,薛七娘是说什么也不肯再送布帛上来了。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又不会制衣,这些送了也没用。
石荒看着月亮有些迷糊,凉风吹过,带来一丝药草香,石荒耸了耸鼻子,发现香气是从墨春生身上吹来的。
石荒本来想问他擦的是什么药,嘴唇嗫嚅几番这话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一个大男人觉得另一个大男人身上擦伤口的药很好闻,这多少也是有点不太正常。
石荒觉得不对劲,至少不应该,于是把话憋了回去。
只是这一眼,发现月色过于明亮,他能看清身边这个人的面容身形。这一身的靛灰色窄袖简装看着轻便,宽襟上镀着银边,和白月遥遥对应,有些清冷。
一张容貌不算绝顶出色但是耐看且五官分明的脸,浑身气质硬朗,还带着一种隐隐的永远胜券在握的自信,闭口不言时,还有些森冷。
墨春生似有所察,偏过头对上石荒打量的眼神,挑了下眉,对着石荒勾了勾手。
石荒感觉受到了冒犯,还收到了挑衅,冷笑一声,转过头继续喝自己的酒,理都不理他。
装什么逼呢?他都没装·逼!
石荒没过去,墨春生过来了。提着酒壶挨着石荒坐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圆月,问道:
“你喝完了?”
石荒道:
“没有。”
“你喝多了?”
“没有。”
墨春生问出话后一直盯着石荒,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肯定的道:
“你喝多了。”
石荒“啧”了一声,有些烦躁,觉得这人莫名地有些吵。偏过头瞥了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发现这人离自己近了以后……他重影了。
石荒往嘴边递酒的动作顿住了,这一眼他清醒得清楚了,他喝多了……
“酒给我。”
墨春生伸出手来,石荒听着声音,不情不愿地把手上还有一半的酒壶递出去,然后手里空了。
石荒收回空落落的手,抱着胳膊吸了下鼻子,又打了个哈欠。
“自己能走吗?我送你下去?”
石荒听得见,而且听得清,只是摇了摇头,道:
“忘了点灯,外头挺亮,就这儿睡吧,睡醒了我自己下去。”
墨春生提着两个酒壶,刚准备站起来,站一半被这话黏住了,维持着一个半蹲着的姿势,转头去看向石荒。
这人确实是醉了,但是说话还是很认真的。
于是墨春生又坐了下来,“外头挺亮?睡这儿?怕黑啊?”
石荒木着脸,表情匮乏,有些困倦了,但是还不到很想睡的时候,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末了又补充道:
“不怕,只是不喜欢,月色撩人,何必辜负?”
墨春生捂着脸,偏过头去无声地笑了一下,没让自己因为这醉鬼的话笑出声来。
“怕黑的小孩儿。”
墨春生这话说的很小声,石荒并没有听见。墨春生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盯着头顶上的月亮发呆。
不一会儿姿势不变,仰着头眼睛闭上了,像在吸收月光精华的妖精。
墨春生收回目光,把石荒剩下的半壶酒喝完,然后把两个空的酒壶放到了旁边,不再喊他走,自己也没动。
良久,墨春生和煦的表情一收,冷着眉目抬头向远方看去。
有黑影在黑色的地面上疾驰而过,新生的蕨芽被一脚碾碎。
“有客人来了。”
石荒突然开口说道。
墨春生转过头看他,发现他眼睛还是闭着的。只是嘴巴一张一闭地,很冷静地陈述道:
“未邀而入,来者不善,杀气腾腾,看来不是来做客的。”
墨春生浅笑,冷了眉目,道:
“避世而居,怎么会有客人?冲我来的。”
“需要帮忙吗?”
石荒问道。
墨春生抬手在石荒脑袋上摸了一把,低声道:
“小屁孩儿,安安静静待着,我料理了他们再给你送张毯子上来,别掉下去了。”
这话说得有些邪气,唇齿间仿佛噙着血。
石荒没回应,眼睛依旧闭着,只是抬手把墨春生的咸猪手拍开,道:
“叫谁小屁孩儿呢?!”
墨春生都站起来准备走了,听得这话又转过身来,在石荒头上狠狠薅了两把,笑道:
“是,你是我祖宗。荒爷,坐稳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石荒睁眼时,只看见一个背影向着山顶疾驰而去,随后又携着一抹金光飞跃而下,越过他的房子迎上了上山来的一群黑衣蒙面人。
石荒看见了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的金光,两边打起来了,无声无息,只有利刃抨击的“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
石荒眨了下眼,看着围做一团的黑影子,他看远处的人也有重影了,但是他偏偏看清了墨春生从山顶带下来的武器的模样——金刀。
那是一把造型精致且贵重的赤金陌刀,在墨春生手里时如臂指使。
石荒坐在屋檐上,低头看着不远处一大团黑黢黢的影子不停地蠕动,时而分散时而凝聚,一道道赤金的残影伴随着“嘭嘭嘭……”的抨击声响,石荒心道:
这画面真是该死的眼熟!
他去年后半年不就是在这样的坏境下从西南道回来的吗?一时之间,那些刀光剑影不再遥远,仿佛近在咫尺。
围绕在耳边的不再是单纯的兵戈扰攘,而是见月楼前百姓们声声泣血的状词和控诉,也是那些贪官污吏临死前的恶毒咒骂……
石荒闭上眼,只感觉声音更近了,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些伴随着他十多年的梦魇。
“你叫什么?跟我走吗?”
“以后你就住这儿吧,我住你对门。”
“小孩子别抽烟,这是个不好的习惯。睡不着就来找我。”
“他们不在,你不用喊了,这个房间是我专门给你留的,隔音最好的房间……来,再叫两声,兴许我心软了今天就放过你了。”
“骂我?没关系,看你声音好听,允许你多骂两句,反正大差不差,这小孩儿连骂人都不会。”
“你能躲去哪?你没地方去,也没人会信你,没人会帮你的,他们不敢。”
“怕死吗?你该怕,因为你想活。”
“小孩儿,我等不到你成年的那一天了……”
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雾蒙蒙的一轮月,耳边是无声的厮杀。石荒深吸一口气,压下紊乱的心跳,松开僵硬到抽搐的手指,脚腕已经被他攥到发麻。
石荒闻着越来越浓的腥气,眨了眨惊惧未散的眼睛,把一切思绪压回心底。浮于面上的只剩疲惫与烦躁。
石荒反手抓起一块瓦片,朝着人堆里砸了过去。
“嘭!”的一声,瓦片砸碎在一个黑衣人的后脑勺上。黑衣人动作一顿,墨春生紧接着一刀划过黑衣人的脖子。等黑衣人倒地后墨春生抽空往石荒所在瞥了一眼,便恰好看见身负圆月的身影从光芒里一跃而下,踏着黑暗向他奔袭而来。
有什么不对劲。
墨春生一时心跳加速,一边打开黑衣人刺来的剑,一边将脚边落下的剑朝着石荒踢了过去。
剑的速度比奔向石荒的黑衣人的速度来的快,黑衣人和石荒半路相遇时,石荒手握软剑,一手划过,待黑衣人注意到划出残影的剑光时,石荒已经越过他朝着人群奔去。
黑衣人倒下时,石荒已经迎上了第二个人。
墨春生挑开刺向石荒的飞镖,石荒手上剑势未停,险险地擦过墨春生的脖颈落在他身后的刺客的心口。
握着剑柄,一搅,一抽,血液喷溅而出,洒了石荒一脸,石荒眉目埋在阴影下,只能看见露出的半张脸,嘴唇染血,甚至勾唇笑了一下。
墨春生暗骂一声,这小子剑法不错,但是有点敌友不分,这是来帮忙的?给这群傻子帮忙的吧?
但是在连杀了两个人之后,墨春生一把攥住石荒挡在身后,结果没过两招,石荒又冲了上去。
这小屁孩儿情况不对。
墨春生看得眉头紧皱。分明被人一剑刺中了肩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还莽着往上冲。
来的人十来个,在外也算得上一句武林高手,虽然功夫路子诡谲了,但是杀人的本事也是实打实的。只是偏偏碰到了出手更狠辣,把陌刀当剑使,势来如雷,势去如风的墨春生;又来了个乱拳打死老师傅,剑法精妙还敌友不分,杀伤力太大的帮手。
一众刺客在这两个人手里没能走过三十招便齐齐嗝儿屁了,甚至信号弹都拿在手上了也没能发出来,还被墨春生搜走了。
最后一个刺客被墨春生和石荒一前一后扎了个对穿,刺客倒下后石荒去势不减,剑尖冲着墨春生心口窝子扎。
墨春生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儿没躲开。
刀剑相贴,刀尖顺势游走而上,然后刀背往下一落,敲在手腕上。
“哐当!”一声,软剑坠下。失了内力的加持之后剑刃重新变得软绵绵的。
墨春生往前一步,刀柄点在石荒胸口,不轻不重。
然后手一伸,把人捞了起来。
墨春生拧着眉头看向睡过去的人,一股浓浓的酒气萦绕在周身,但是要说小屁孩儿刚刚在撒酒疯嘛……呵!撒酒疯和走火入魔他还是分得出来的。
墨春生把倒在两人中间的刺客踹了一脚,“碍事!”然后腰一弯,把石荒扛在肩上带回屋子。
点了油灯,嗯……不够亮。
于是干脆把屋子里的灯全点了。
然后才坐到床边先捞起一只手把脉,眉心拧着就没松过。轮换着把完两只手,他虽然不是医者,但他是武者,把个脉看个基础还是没问题的。不多时,墨春生暗下眸子看着床上睡着的石荒,指尖杵在石荒眉心,咬着牙点了点。
“没成年的小屁孩儿,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声音不大,但是咬牙切齿地,该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墨春生枯坐半晌,这才转身端来清水和伤腰,给石荒处理被血濡湿的肩头。
“啧……小荒爷,你现在就该醒着,睁大眼睛感恩戴德,爷我什么时候伺候过人?这第几回了?不省心的小屁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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