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酒的香气经久不散,石荒没有撒酒疯,一碗半喝完直接睡着了,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
早上在自己的大床上迷迷瞪瞪地睡醒,身上还浮着浅浅的暗香。
还记得烧水洗澡,好在烧水的柴禾那个人没动,时不时还给他添一点。
然后才洗漱起床,顶着快午时的天光深吸两口无霾的空气,石荒本意是倒床接着睡了,躺上床就发现肚子在叫。
石荒:……
这段时间被墨春生规律的作息影响了,一到点就开始肚子饿。
于是石荒挣扎了不到半分钟,又爬起来穿上衣服刨了一篮子晒干的香菇提着去山顶蹭饭去了。这几日没出门,山上估计又长了不少蘑菇,得抽空去逛逛,不然蕨草长起来把路给埋了。
蘑菇都不新鲜了。
还是新鲜的好。
墨春生看着桌子上的一篮子皱巴巴的蘑菇片,又看看坐在餐桌旁大快朵颐的人,有些无语。吃就吃了,在自己的房子里面吃和租出去的房子里面吃有什么不一样吗?怎么就是记不住老爱给他带东西过来?不带就吃不下去吗?
墨春生无言以对半晌,还是把蘑菇收了起来,大不了往灶孔里一倒,当柴火烧。
石荒不知道墨春生丧心病狂的想法,毕竟他分不出来哪些有毒哪些无毒,但凡是平时看到有个菇样儿的都被他捡走了,除了是那种毛绒绒看着就不能吃的。
再说了,有毒怎么了?他是没吃过吗?又吃不死人!
石荒没想过他有作弊器,他吃不死不代表其他人也吃不死,老时不时地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吃完喝完天色大好,石荒站在山头凉亭上遥望群山,发现他脚底下的大荒山真是黑得如一股清流,一点春天的感觉都没有。
石荒有些惆怅地想:这山上不会真的就一棵树了吧?
视线投向旁边的柏树,石荒眨了眨眼,对这生命力的顽强感到由衷的敬佩。
墨春生走进凉亭,提着一壶茶水和两个空杯,给石荒倒了一杯,茶汤澄澈,茶香幽幽。
石荒接过茶杯吹了吹,一口热茶下喉竟然有丝凉爽拂面。
“这树上的麻绳和布料是你挂的?”
墨春生看着旁边的青柏问道。
石荒咂了咂嘴,这个……该怎么说呢?
“……算是吧。”
“那你屋子那一圈儿的树上也是你挂的?还有崖上那些树断了不少,同样有绳子布料条子挂在上面,也是你干的?”
听得石荒回应,墨春生挑了下眉,仔细观察了一下树上搭着的绳子,喝茶的手顿住了,怎么……那么眼熟呢?
石荒默了片刻,道:
“……啊。”
墨春生放下茶杯,直接问道:
“你不想活?”
石荒听得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是个好天气呀,微风不燥,阳光正好,然后石荒沉默地有些久,开口犹豫着道:
“是想……还是不想呢……”
墨春生没有催促,石荒看着天空,墨春生看着他,等到石荒大抵是在心里酝酿好了词句了,才开口说道:
“不想的,早就不想活了。死亡是未知的,我有些怕死,但是又不想活着了,只要是我自己选的死法,随时随地去死都可以。”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墨春生问得很犀利,但是石荒一开口,墨春生感觉他快哭了,抬头看去,他却在笑。
“死不了啊……”
墨春生看着石荒唇边微扬的模样,看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石荒偏过头对上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想到十年后的剧情,想到原主的下场,石荒突然生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说:
“墨春生,帮我个忙吧?”
“你想我帮你什么?”
“你不是周国人吧。”
墨春生嘴角微扬,端着茶杯对着石荒笑道:
“不是。”
于是石荒笑得更开心了,点了点头道:
“十年。”
“什么?”
“给我十年的时间,若我哪日死了,你替我寻个无人的地方埋了,无需立碑,替我在坟头种一棵树,看我能不能养活它;若是十年以内我求死不成,十年以后,由你来取走我的性命。”
墨春生摩挲着手里的瓷杯,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石荒,问道:
“你想要我杀了你?你若十年寻死都不成,说明你阳寿未尽,你怎么就知道十年后我就能杀得了你?”
“我不知道。”石荒回答地很自然,也很无耻,“我想赌一把。”
“你赌过上十年以后你一定会死。”
墨春生觉得这个小孩儿真的是很有意思,他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一样的在一本正经交代后事。
对面的人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但是未曾当真。石荒有些无奈了,不知道趁着系统睡着了把穿越的事情讲出来会怎么样?想想还是算了。墨春生不是周国人,原主的历史轨迹里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人生,还是周国的国运和天命,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一国之民都搭上。
身居高位者就这一点不好,生死不由己就算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扯到太多人了。
于是石荒换了个说法。
“那跟我做个约定吧?”
“说来听听,什么样的约定?”
墨春生手里的茶杯仍旧拿着,手挡住了唇,眼里笑意散去了,这小屁孩儿……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十年,以十年为期限,十年内你替我做事,该给你的好处我不会吝啬,你不能背叛我,除此以外都随你。十年后,若你能寻到时机,在我自己动手之前,杀了我。”
墨春生放下茶杯,转身靠着秋千架子,手上稍一用力,眼看手上茶壶差点翻下去,石荒眼疾手快地稳住了放到地上,然后秋千一扬,他整个人砸在秋千里,被墨春生带得晃起来。
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石荒听得有些恍惚。
“意思就是,这十年内,我这条命归你,十年后,你的命归我。”
石荒坐着,顺着秋千架子晃着,远方流云时远时近,石荒噎了一下,道: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然后身下力道忽然一散,秋千停下来,石荒差点飞出去,被人从背后按着肩头抓回来,后背贴在座椅上,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然后听这人弯下腰凑在他耳边,轻声道:
“好,我接受。”
石荒突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整个人散了下来,靠在椅背上直接闭上了眼。
墨春生低头看着这个头枕在他胸口的少年,一时有些困惑,眼神里还有些狂傲。低头看着这张胡子拉碴的潦倒的脸,眉心一粒浅浅的朱砂似是红了些?
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知道他这个约定有多大的分量吗?
十年,周国太子同齐国的质子之约便是十年。不出意外,十年后周太子归国。皇家无亲情,这东周的叔侄到时候怕不是要斗起来,所以他觉得十年后他的命便不由自己做主了,到想死都是奢望的地步?
他同东周新帝景素和景行柏是有交情还是恩怨?导致他认定十年后这叔侄俩都不会放过他?
一个阔别朝堂十年之久的少年天才,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导致即便他空窗十年都不肯放手吗?
或者……他们针对的不是少年太傅的石荒,而是整个石家?
石家有什么?家财万贯?人脉?抑或隐性权势?
清流之首!
石家乃清流之首!
这是便是连大齐都清楚,甚至大齐的文人便是战时依旧推崇石家。
真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名声。
墨春生想,他或许知道石荒一直以来忧虑的是什么了。
那为什么是他?
墨春生想到那日月色下的并肩作战,或许石荒信任的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兵刃,石荒认为他有从万军之中取他首级的本事,所以将后事直接托付。
他不信任周国的人。
墨春生突然就意识到,他面前这位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不信任他的国家,或者说不信任他手上的权利。
石荒看透了石家的地位和潜在的危机,纵使是他远离朝廷也无法彻底放心。他认为他总有一日还会被拖入泥沼,走上他不愿走的那一条不归路。
墨春生想着,他们的境遇其实差不多。
十年,是给石荒的十年自由,又何尝不是给他的十年自由?
他们是一样的人,不同的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石荒,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了他的手上,让他替他做选择。
生死不由己?
墨春生偏过头看着树上断裂的麻绳,想起那日那一句“帮我踢下凳子”,他好像是懂了……
选择,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墨春生闭上眼睛,下巴搁在石荒头顶,嗅着发上淡淡的香气,心跳平复下来。
他接受了。
这个约定。
也当是,再给他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权利。
……
晚饭石荒没有上来,墨春生没去叫他,自顾自吃完了两菜一汤,练了会儿剑,径直在凉亭顶上披着星光坐下,看着半山腰的灯火一直亮到天亮。
一个尚未及冠的世家子,一个孤儿一样的玉堂人物,却连睡觉都不敢熄灯。
他们是一样的人,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和不情不愿的将来。
好在,现在他们都有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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