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掌柜的敲着算盘珠子,抬眼往门口看了一眼。小二擦完桌子,把凳子归位,抬头往门口探看一眼。等扫完了地,又看了一眼。
“掌柜的,他们在哪干嘛呢?都坐一下午了。”
小二挨近柜台,小声问道。
掌柜的从账册间抬起头来,收好账册,立好算盘,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紫砂壶来,抬眼往外看了一眼,不慌不忙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顿了一会儿又道:
“之前来的时候那两个容貌出众的公子是一道的,那个白衣的公子跟他们说了一些话,然后就这样了,像是受了极大打击的样子。”
小二眸光微微闪过,道:
“他们是白鹿书院的吧?”
“一看就是。”
掌柜拿张帕子仔仔细细把茶壶擦了又擦,笑道:
“怎么?你小子羡慕了?”
小二笑了笑,道:
“是有点儿,不过也就是一点点儿,毕竟当初是我自己不够聪明,没那个天赋没考上,没什么好怨的。只是看到这一群天之骄子,还是有点感触。”
掌柜笑笑,然后道:
“行了,别看了,到点儿了,去后面催催,该做晚食了,一会儿把蜡烛收了都早点儿休息。”
“诶,我去给大师傅帮忙。”
小二笑着往后厨去了,掌柜的端详一番手上的壶,想起什么,往楼上去,有一个地方亮堂堂地往走廊上投射出烛光来。
掌柜的走过去,往空处看了一眼,一扇屏风隔开两处席案,一边空着,一边亮着灯。
灯下两男子对坐蒲团上,在静谧之中闲敲棋子,沉下心来,似是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奇了,屋外一群小郎君坐了一下午,饭都没吃,不知道吸引了来来往往多少路人奇异的目光;屋内这二人下了一下午的棋,住进客栈的客人还被引过去看了半晌,将将人才散去各自睡觉。
他以为这二人已经下完了,结果还没有?
掌柜的晃了下神,定睛一看,那二人其中的黑衣男子转过头来正看着他,另一个白衣服的捻着棋子正盯着棋盘一动不动。
“客官,到晚食时候了,晚食一般是酒酿鸡蛋,给您二位送这儿来?”
墨春生闻言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石荒还沉浸在棋盘中寻破局之法。
墨春生推了下窗户,看到外面已是万奈俱寂的深夜,这才问道:
“掌柜的,几时了?”
“大堂有滴漏,如今戌时正。”
墨春生沉吟片刻,道:
“麻烦掌柜的,做两碗长寿面。”
说完一道闪光的东西被抛过来,掌柜的下意识伸手接住,是一锭银子,掌柜的收了银子,笑得牙都在反光。
“诶,两碗长寿面,您稍等,一会儿就做好。”
掌柜的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后厨,石荒沉思良久后终于落子,墨春生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一半的子已经落入对方的陷阱,救无可救了。
墨春生挑了下眉,扫过棋盘后落子西南。
石荒紧跟着落子,占据了北方。
和局已定。
石荒这才从棋局中醒过神来,头一个感觉就是腿麻。狰狞着脸动了动,两条腿蚂蚁啃食一样的酥疼。
“嘶——”
墨春生看他那样儿突然就想笑,末了忍俊不禁道:
“你好像有一段时日没有晨练了?”
石荒愣了下,然后道:
“啊……好像是。”
墨春生摇了摇头,道:
“明日捡起来,不能荒废了。”
石荒按着肩头扭了扭脖子,道:
“行,是得动起来,你看着我。”
墨春生轻轻摇了摇头,还是道:
“行,我看着你。”
“那群小兔崽子呢?”石荒问道。
墨春生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坐在蒲团上,开始一粒粒地收棋子,闻言抬眼想了想,道:
“估计还在外头。”
“几时了?”
“戌时。”
“他们是不打算睡了?”
“还没从大名鼎鼎的东周前太傅要来给他们当先生的噩梦中醒过神来,怕是想不起睡觉这回事。”
石荒好笑道:
“我怎么就成噩梦了?我又不吃人!难道不是你这个金刀杀手要给他们当先生的消息更像个噩梦吗?”
墨春生笑着拈起棋子丢进棋盅,石荒转过身也来帮忙,听他道:
“不一样,我教他们武艺,他们只想挑战我,然后战胜我。但是你什么都教,算学、礼仪、文学、星象……相比起来,他们还是更怕你多一点。所有人的课程都在你脑子里,没有参考文献、没有前辈能请教、没有固定的课程时间和地点,所有人都在一个起点,就像稚子一般从头学起,能不杵你吗?”
说着说着,墨春生突然笑了一声,石荒木着脸转头看去,听他说道:
“大名鼎鼎的少年太傅,东周有几个人没听说过的?前段时间路过一间私塾,嗯听得里面的夫子教导底下学子,便是拿你的经历来鞭策他们,你可是东周众所周知的别人家的孩子。不光教导皇室子弟学业,期间还编纂了不少典籍。连前几年科举的考题都是从你编纂的典籍里选的,如今多少是招学子恨得要紧。”
石荒脸色更不好了,手上棋子一转,直接朝着墨春生砸过去,墨春生抬手接住了放到棋盅里,笑了笑,抬手求饶了。
等到棋子捡干净了,露出纵横交错的空荡棋盘,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循声望去,小二端着两只青花大碗,笑眯眯地走过来,道:
“两位客官,面来了,小心烫啊!”
石荒挑了下眉,朝着墨春生看过去,墨春生点了点头,道:
“我要的,天色不早了,你今天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吃碗面再睡。”
石荒点了点头,两人把棋盘折叠收好,看着小二把面条一人一碗放下。
看着桌上的面条,石荒愣了一下。
白白的细细的一碗面,大骨汤的香气勾起馋虫,几颗青菜,一个煎至金黄的荷包蛋盖在面上。
拿筷子翻了一下,面条底下还压着几块排骨。
这要是没看错……是古人赋予特殊地位的“长寿面”吧?一般情况下古人可不会煮面加了青菜后还盖一个荷包蛋的。
石荒拿着筷子愣住了,怔怔抬头,看向墨春生,有些出神,小声道:
“今日是你生辰?”
墨春生搅了搅面条,混不在意地笑道:
“是啊,该三十而立了……”
石荒刚挑起面条送到嘴边,闻言抽了口凉气,抬头看着对面这张怎么看二十出头的脸,声音不自觉地惊讶,“你有三十了?”
墨春生挑起荷包蛋咬了一口,溏心流出,被搅进了汤里,放下筷子道:
“看着不像?”
石荒摇了摇头,说:
“我以为你就大我一两岁呢,你居然大我五岁。”
墨春生笑了笑,然后看着石荒把蛋夹起来放进了他碗里,挑了下眉看过去,那个小他五岁的小屁孩儿挑起面条半点形象不要地低着头边吃边说话,含含糊糊地,要不是墨春生耳力出众还真听不懂他说了啥。
“生辰吉乐,助你百岁无忧。没想到你过生辰还有我的份?”
墨春生拿起筷子,戳破荷包蛋的蛋黄,把溏心一样地搅进了汤里,笑了。
“以往几年,我自己把这事儿忘了,你也不过生辰,都是一年最后一天咱俩一人煮一碗长寿面,这就算过了一岁。我也不知道你的生辰,看你自己也不过生辰的样子,以后就今天,你跟我一起过算了?”
石荒没忍住笑了下,从面碗前抬头看过去,笑道:
“行啊。”
墨春生看石荒吃得香,复又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把面条吃完了,在石荒“浪费粮食”的注视下,哭笑不得地把汤也喝完了。
“吃饱喝足了,沐浴更衣,今夜有风无月,适合观星,你也一起来吧。”
墨春生收了碗筷放到托盘上,等着小二来收,闻言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褶皱道:
“石先生的课,那可得好好听。”
石荒摇头晃脑走回房间,墨春生就住他对面,也不知道当没当真。
屋外喂了一下午蚊子的一群人可算是想起来进屋了,但是也就走到大堂,找了个角落扎堆坐下来,手上还端着客栈送的酒酿。
继续发呆。
柳渔歌头上发辫垂着璎珞珠串,白茶珠花在油灯下莹莹发光,夜色渐深,客大堂栈里点着数十盏油灯。
柳渔歌借着油灯吃完碗里带着一点点酒香的酒酿鸡蛋,看了看其他人怔愣的面色,不动声色地探出手去把桌上放着的酒酿端过来,空碗放过去。
大庭广众之下狸猫换太子,硬生生吃了四碗酒酿。
“嗝——”
突兀的一声饱嗝终于是叫回了桌上一圈人的神智。
许来迟眨眨眼,撑着额头深呼吸,转头就看见另一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动作。
书无雁放下手,扣了扣桌子,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别发愣了,我要是没猜错,今晚我们会迎来第一堂课,都做好心理准备吧。”
元锦楼按了按腮帮子,道:
“今晚?先生疯了?大半夜的上什么课?教我们做黄粱梦啊?”
书无雁嫌弃了一眼,道:
“我看你白日梦做多了。”
“能有你多?”
元锦楼半点没客气,直接呛回去了。
“先别吵,今夜确实适合观星。”
何当归轻声细语按下了即将来临的针尖对麦芒的场面,从窗外收回视线,指了指天际。
房菲压下身子朝外看了一眼,一脸惊叹道:
“老天爷……这满天星!”
月临低头看见空空的碗有些怔愣,她喝完了?什么时候?这碗里装的是什么来着?
元锦楼扇子一展,半点不担心,道:
“我不担心,观星本少爷又不是不会。”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书院的观星课,元锦楼的分数向来是最高的一个,毕竟出身皇商之家,家中海运占大头生意,航行之人又怎么会不懂星象?
赵明克打了个哈欠,道:
“唉……苦日子又来了,但是大半夜的还上课多少也是有些……”
“这是下马威吧?这就是下马威吧?!”
洛如故接着道。
但是下马威……
众人面面相觑,总感觉是他们自找的是怎么回事?
裴渡海站起身来,三两口把碗里的酒酿喝完,抖抖碗把鸡蛋吃了,道:
“洗漱,等先生的消息就是了。”
话音落,众人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纷纷散去,生怕晚一会儿没热水了。
子时正,房门被敲响,开门只见一张纸条贴在门上,不见半个人影。
「屋顶上课,自己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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