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掀起你的盖头来

凉风习习,日光略刺眼。

学子各自散去,院里就剩下石荒和墨春生站着。

这时,灶房前打转的两口子系着洗到发白的罩衣走了出来,掌心在罩衣上搓了搓,模样很是局促。

“刚刚听了一耳朵,您二位是书院的先生?”

两口子对视许久,终是中年女人扣着手对墨春生说了句话,说完耳根子红了一片。

墨春生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锦衣华服”“不好接近”的石先生一眼,回道:

“目前在教白鹿书院的学生,两位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白鹿书院?”两口子眼睛一亮,半是敬佩半是激动。

“听说过,听说过,但凡南边儿的,都知道白鹿,都想把自家孩子送进去的,就是他们每年招的人太少,要求也高。”

男子说话间笑得憨厚,点了点头。

妇人接过话头:

“我们也想让孩子认点字,懂点儿东西,将来有门手艺能讨生活,或者去考试也行,但是私塾实在是……”妇人窘迫地说道:

“太贵了点儿。”

男人低着头,眉心不展:

“我们是想让孩子去白鹿书院的,虽然他要求高,但是书院的顶号的书院,而且一年的束脩比其他私塾便宜太多了,我们还供得起。但是白鹿只收十五岁以上的学生,我家那个才九岁,还早了点儿,这个年纪不大不小的……该教他点字了……”

“但是你二人都不识字,教不了?”墨春生接过去。

两口子点了点头,有些希冀还有些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石荒,又看了看墨春生。

“就是不晓得两位先生,能不能教我家小子认字?我给钱的,就你在客栈的时候跟着您学点儿,不是个睁眼瞎就行!束脩我们给的……”

对上石荒冷冷淡淡的目光,汉子脸红了青,青了红,石荒瞧着这都快憋出内伤了。

“我没意见。”

墨春生看过来时石荒沉吟许久,还是松了口。

第二日两口子一大早拎着个半大小子敲响了墨春生的房门,手里挎着个篮子,蓝布下露出了柏叶的一角,嫩绿的叶子带着常青的倔强和沁人心脾的木香。

墨春生顿时笑得更加真诚了些,眸色有些深了。

“先等等吧。”墨春生指了指门扉紧闭的对门,道:

“还没起呢。”

“哎哟,不好意思,是我们着急了,来早了些。”

夫妇二人拉着低头不语的小孩子,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笑得谄媚。

墨春生抬了抬眉梢,没再说什么,二人便识趣地拉着小孩子,挎着准备好的束脩又下楼去了,走得一步三回头地。

等人走到没影儿了,脚步声也老老实实离开了木制的楼梯,墨春生这才从门框上直起身子,脚尖勾了下门,把房门合上了。

然后回头就对上一双隐隐冒寒汽的眸子。

“噗……”

墨春生看了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一抬手接住了被人砸过来的小抱枕。

“该起来了,瞧瞧人家,都上门来了。”

石荒又躺了回去,顺便一脚把薄被踢下床了。

“送你上路的,你要欢迎你自己去。”

确实是没睡醒,声音都是沙哑的。墨春生凝神聚气细听还是连蒙带猜才知道石荒说了什么。

墨春生看着石荒光溜溜的胸膛,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坐到床边推了石荒一把,躺着没动,呼吸沉稳。

墨春生眼皮跳了跳,闭了闭眼,抬手火速将散开的衣襟拢上系好,然后转身打开了窗,一股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吹熄了心头隐隐的一股躁动。

回头再看去,这大爷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一条腿掉出床面了已经……墨春生默了默,走过去收拾桌面上散开的书稿。

离开房间时还是忍不下去了,走两步,抬脚,把那只不安分的腿挑回床上。

关门声响起时,睡沉的人如有所感地艰难分开了一点眼皮,看了眼合上的门扉,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石荒照旧睡到日出东方才慢吞吞地洗漱更衣,下到大堂里,墨春生在靠窗的老地方刚坐下,面前摆着一笼包子、两碟咸菜、两碗豆浆。

抬脚把凳子勾过来坐下,刚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手正准备捞筷子侧面吹来的凉风被挡住了。

接过墨春生递来的筷子在桌上点了点对齐,淡着表情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儿塞进嘴里,石荒眉心皱了起来。

“你买的包子?”

石荒说着话,低头看了眼皮厚肉少个头大的包子,心下微叹。

墨春生喝两口豆浆,抽空看了眼桌上褶子整整齐齐的大包子,“嗯”了一声。

“先将就着吃,他家馅儿不多,但是应该很合你胃口。”

一口下去肉馅没吃到,包子皮倒是发酵地极好,石荒将信将疑地又吃了一口,嗯……没馅儿。

再咬一口……

再咬……

咬……

巴掌大的包子直接横穿大半,那所谓合他胃口的馅儿呢?

石荒塞了一大口咸菜,眉心紧皱,用豆浆艰难地将包子皮咽下去,抬头看向墨春生,把手里的白面馒头亮给他看,问道:

“馅儿呢?小到看不见了?”

墨春生抬眼一看愣了一下,想到什么,一口豆浆笑呛了。

“噗……咳咳咳!”

石荒看向桌上剩下的两个大包子,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你吃那个……咳!”墨春生忍着笑补齐剩下的话,“我的。剩下的那两个才是你的。”

“你吃过了?”石荒凉悠悠地问道。

墨春生看了眼石荒有些不善的表情,眼眸全是笑意,竟是点了点头,道:

“回来路上就吃了一个。”

石荒闻言恨恨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馒头,货真价实的白面馒头!老墨是个北方胃,吃包子吃红糖馅儿的,不爱吃咸的,买不到甜的一般都吃馒头。石荒不爱甜的,连豆浆都是原味的。

“下次别在这家买了。”石荒道。

墨春生也不反驳,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捞出一个包子,掰开了把肉馅儿夹进石荒的咸菜碟子里,自己就着加了三勺糖的豆浆把厚实的包子皮儿吃了。

等石荒放筷了二人方才来理会旁边这个杵着挡了风不算,还睁着大眼珠子守着他俩吃完早饭的魁梧壮汉。

“人呢?”石荒往旁边扫了一眼,语气冷淡。

“在医馆。”

汉子肃着脸还有些气势,就是一开口就憨憨傻傻的。

石荒放下擦嘴的帕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你动手了?”

符阳扈吓到似的摇了摇头,说道:

“她自己倒下的,还没到地儿就倒了,不过接头的人都按下了。大夫看过了,说是宫寒,月事……没听懂……”

符阳扈还有些委屈,他被那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大夫指着鼻子说了一通,还被医馆老太太拉着灌输了一堆的保暖、热水、要休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他家家主好闲地嫌弃包子馅儿,他都还没吃饭呢。

石荒听完符阳扈转述的大夫的一堆话以后默了一下,有些好笑地摆了摆手,道:

“你先去吃东西,吃完过来给我带路,我去看看。”

“是,主子。”

汉子颠颠儿地退下了。

“这人是你家里的?”

墨春生看着那壮汉稳健的步伐,想起这人脸上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突然问道。

石荒恍惚了一瞬,这才道:

“他祖父年轻时候就进了府上,那会儿在我祖父身边,后来祖父外放,把人留在府上做了管事,到后来成了府上大管家。他父亲倒是放了良籍,听说在府城做小生意,后来进京拜年路上遇到山匪,一家三口就小栓子活了下来。

小栓子比我大几岁,不会说话,就留在马厩,这活儿轻松,有把子力气就行。直到我下西南那年,府上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就让他跟着了,一跟就是这么多年……”

石荒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最后有些神情恍惚了,眨了眨眼,对上墨春生看过来的眼神,很平静。

于是自然而然的,心里升腾起来的那一股悚然和恐慌,也就此平和了下来。

“嗯,所以这个符阳扈就是你说的小栓子?”墨春生朝门外晃了一眼。

石荒眨了眨眼,再眨一下,突然就笑了下,有些轻飘飘的,一触即碎的笑容。

“对,以前喊的小栓子,后来父亲给他起的大名儿,本来说他性子太木讷,又执拗,起个扈字,让他改改性子。

后来我娘嫌弃这名字张扬了,改成了阳,旭日之阳,结果后来记岔了,两个字都被他记住了,成了阳扈,这就是他大名儿。

我倒是叫习惯了,小栓子顺口。”

墨春生突然话题一转,问起了一直很在意的细节:

“石家乃是周国开国功臣,南地清流之首,堂堂一府少主领皇命下西南,府上怎么会找不到人跟着?”

石荒眼神有些游离,似是很久不曾想起这些往事,突然想起来时,回忆需要时间。于是语速很慢,倒是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就是内容……不太美好。

“这倒也不是秘密,不过能知道的估计也不是很多……当年我父母出事,府上就我一个牙都没换完的半大小子,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守不住偌大的石家。所以当年借着他们的东风,召集族人分了家。

石家除嫡系一脉,其余人全部北上,除非遇到全族生死攸关之事,否则不来往,不联系。

那年刚过头七,府上下人我便遣散了,只剩下一些无处可去的,或者是实在不愿离开的老人留了下来,替我做做洒扫,煮煮饭……

整个石府,年轻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几个年轻人之间,胳膊腿儿完好,能带着充充门面儿的,还真就只有小栓子了……

不带他带谁,我也没得选啊……”

说着,石荒眉心微蹙,略有些不爽道:

“说起来……当年我之所以会被西南之事缠上,还真有个幕后黑手在算计我……”

想起那张夜里来风里去的面具,石荒抬手将它从腰间揭了下来,虚握成拳在面具上敲了敲,道:

“别让我找到当年那个在背后算计我的狗东西,迟早搞死他——”

视线定在面具上,石荒没注意到对面的人脸上差点没藏住的笑意,和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

又坐了一会儿,符阳扈跑了回来,石荒回头看了一眼后带着他出了门,墨春生另有事做,便在门口分了路。

石荒看着那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从冷淡转向幽暗。

“你不会离开的,对吧……”

一句呢喃细语,连石荒自己都没听清楚,只有一跳一跳有些紊乱的心跳记录下了这句被吹散在唇齿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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