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女儿

溜溜达达挑着人少的路走,一晃不到一盏茶便到了街角的医馆。

方清平一身青衫清清爽爽地站在医馆大门口,因其独特的气质在这阳光抖落的树荫里吸引来不少目光隐隐打量。

于是当方清平微微扬起笑迎上巷子里走出的主仆二人时,自然而然也把视线带了过去。

然后街角范围出现了几个呼吸的凝滞。

走出荫凉的石荒被阳光兜头罩了一头一身,微微眯起眼便看见了朝他走来的人。

清风徐来,吹动耳边垂下的冠缨,石荒顺手吻了一把,于是一张脸大大咧咧地敞了出来。

眉目如画,气质冷淡疏离,往那儿一站。

方清平脚步一滞,真的是……每次见到这位都会感叹老天爷的偏心眼儿,偏偏给了这位见之忘俗的容貌,却又给了他不近人情的性格。

上位者的威严便是一身张扬明艳的胭脂色圆领袍也挡不住,容貌再出色便让人不敢直视。

方清平冲着石荒拱手,低声喊了一句,“东家。”

石荒随意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医馆,方清平点了点头,便一同走向了——旁边的树下。

“查清楚身份了?”石荒问道。

方清平点了点头,道:

“晏已查明,翠花姑娘原先是扬州见月楼的一名管事嬷嬷,幼时被当时的老鸨带回去的孤儿。当年东家查封西南道所有见月楼,消息传到江淮地带时,没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进入江淮道,一夜之间,扬州所有见月楼几乎是同时失了火。

官府带人清查时,灰烬中有不少尸体,但是都对不上号了。本身青楼楚馆整日迎来送往,便是楼里面自己人都说不好当日里面有多少人,扬州本来就乱,查封淫楼一事自此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翠花姑娘当时恩客不少,有不少画像流传于世,要查到她的身份只要有了线索来处还是很好查的。

不过……”

方清平犹疑道“江湖上有位叫‘花容’的娘子,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这位花容娘子流传于世的唯一一张肖像,倒是同翠花姑娘长得像极了。”

石荒咂了咂嘴,感叹道:

“这见月楼可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啊!”

方清平闻言好似想起什么,有些好笑道:

“东家,江湖上近来还有个传闻,流传甚广。”

石荒看过去,听他说道:

“江湖传言中原各地如今有一个叫斜阳居的神秘组织,每月十五日落开门,黎明谢客,以贩卖消息为生,只要出得起价,他们连圣人的起居录都能拿到。便有流言四起,说斜阳居其实是见月楼死灰复燃。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见月楼的主人家就藏身在某一处斜阳居中,等着有缘人通过他的考验,从此腰缠万贯,平步青云……”

石荒“唰!”地抖开一把扇子,稍微扇了扇,发现全是热风,便又收了起来,闻言只是冷笑一声,道是:

“无稽之谈,异想天开!不管什么时代什么世道,妄图坐享其成,一步登天的傻子总是数也数不清。”

方清平笑笑,道:

“这才是世道。世人多痴愚,太清醒的人不是站的太高,就是活得太短。东家认为这些人是坐享其成,又何尝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跳出立场和桎梏,这些人的想法何尝不是一种对世俗的反抗和突破?”

石荒扇子在手心敲了敲,点了点方清平,道:

“所以啊,活该你方晏赚得盆满钵满。”

方清平坦然一笑,点了点头,说:

“是极是极,东家这一句称赞,晏便厚颜承下了,能为东家赚更多,便是方晏平生之志了。”

石荒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

“赚钱的总让人心情甚好,那一会儿看看赔钱的,会不会让我火冒三丈!”

话音未落,石荒迈步走向一旁的医馆,进门就将往后院窜的某个女子逮个正着。

“翠花儿,你要去哪?”

——

墨春生回过头,身后已经没了屋舍的影子,只余下荒草丛生的郊外风光,荒僻,悲凉,烈日当空下愣是给人逼出一身冷汗来。

墨春生坐在路边树下的石头上,屁股底下一片灼烫,但是墨春生感觉不到似的,盯着不远处的一根狗尾巴草看了一会儿,等风吹过鼻翼带来了一缕花香,方才回过神来似的开口就是一句尖锐的口哨。

吹完了心情变得极好?反正是微微笑着。

“别来无恙,鸫。”

“真没想到,你还活着。”身后传来久违了的故人声音。

墨春生没有回头,哪怕他跟他说话的人此刻距离他只有一根树干的距离。

“故人久不见面,一开口就咒人去死,是不是不太礼貌?”墨春生笑吟吟道。

“那我难道应该礼貌地咒你去死?”

“……那倒是不用。”

“主上要见你。”

故人重逢,寒暄几句,直接进入正题。

墨春生脸上笑容一滞,低头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袖口,毫不在意地笑问道:

“见我做什么呢?”

鸫沉默了,良久,有些惆怅,还有些讥讽的声音才从身后飘过来,阳光从林叶间筛下,笔直地砸在肩头,有些烫。

“当年南疆一行,圣女死了,人头被送到了接头的地方,但是只见一地尸体,唯独不见你。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主上秘不发丧,只让我为你立了一座衣冠冢在北岭。

直到半年前东周前太傅出山,我们追查他的行踪时意外查到他身边的你——这才知道你居然还活着?你居然躲在大荒山?一躲就是将近十年,一点儿风声没透出来!

那位石家家主知道你的身份吗?世子爷……”

墨春生低着头,捏着袖口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有些泛白,柔软的绸缎擦过虎口的茧,带来一阵逼上心口的麻。

“主上说了,若你死了,就此作罢,可你既活着,玩了这么多年,便该回来了。”

墨春生支起一条腿踏在坐下石头上,有些嘲意地说道:

“看来我不该活着。”

“那到也不是。”鸫很冷静地说着很残酷的话,“主上的原话是……你活着,可以给我们剩下很多麻烦,你死了,不管你死在哪,怎么死的,你的死讯也可以带来不少的好处。”

墨春生扯了下嘴角,坐着没动,“他是你的主上,可不是我的。”

“你想当墨春生?”鸫有些不可思议。

“有何不可?”墨春生理直气壮地反问。

只是从鸫嘴里听见的“墨春生”三个字,到底是不如小荒爷嘴里听见的来得顺耳,墨春生喟叹,心底不经意便空了一块。

“你是齐国人,不是东周人,你的身份注定了你不可能当个单纯的金刀杀手。”

鸫很冷静,语气很冷地分析,分析到墨春生只觉得这太阳过于刺眼,刺得他心口都在发疼。

“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你觉得和你一起的石家家主会如何?他可不是看天过日子的白衣,他是石家人,是东周前太傅,只要他活着一日,石家便是南地清流之首;一旦他回归朝廷,他将是东周所有文人之首,亦是东周皇帝最隐秘的无锋剑。

而这样一个人,身边待着的是谁呢?你?怕是你的身份一旦暴露,这位清流之首便留不得了。不管你们之间是反目成仇还是死生与共,你和他朝夕相处这些年是避不过去的,他会被你害死,你也会被他害死。”

墨春生看着不远处的树梢,没有说话,唇畔笑意依旧,但是眸中一片寒凉。

他何尝不知道?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他也想寻一个两全之道,可他们生来……立场便是相对的呀?除非哪一日齐国或是周国一统天下了。

“你想说什么?”墨春生沉默了许久后问道。

“主上要见你。”鸫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从头到尾,鸫都是冷静的。只有在墨春生表达出不想回去的态度时他的语气变化了一时,也只是一瞬。

墨春生眨了下眼,再眨一下,突然想起什么,眼神闪了闪,道:

“我知道了。”

身后便再没有声音了。

等到一阵风吹过,吹来一阵蒲公英飘过眼前,墨春生知道,鸫已经走了。

鸫是个忠心到执拗的人,他只忠于他的主上,只忠于那个永远冷静到残酷的男人。墨春生从来不指望能撬动这个人,只是每次跟鸫这小子相处,总不大愉快也是真的。

墨春生挪了挪屁股,往后坐了坐,后背一仰便靠在了树干上,看着天边的蓝天白云,感受着被晒烫的肩头,他想,他有些想小荒爷了,他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他家小荒爷在喝茶,在看笑话,哪怕他眉眼冷淡,坐姿雅正,也无法掩饰他吹动水汽时有些轻快的动作。

“翠花啊……”石荒拖长了声音,听着有些凉,还有些闲得慌。

石荒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有些啧啧称奇地道:

“石某也是头一回听说如此离谱的事情。逃跑都逃出城了,越过两座山头了,因为月事疼地走不了路被人捡了回来……”

石荒悠悠一叹,道:

“翠花,虽然说女儿身,多不易,人之常情,但是你这确实有点丢人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雾色难抵

小船三年又三年

做我的常青树

隔墙染月

离航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帮我踢下凳子,谢谢
连载中做个废物睡到自然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