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宽敞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偶尔有认出来报以奇异的眼神的,也有头一次见,惊艳到频频回顾的。
“石荒”背着手走着,眉眼沉肃,一身沉稳凛然的气质让人见之生畏不敢靠近。
墨春生看着面前这个人,神色愈加复杂。这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他的身上有些和他家小荒爷如出一辙的,对世人的冷淡和不屑。
但是不同的是,他家小荒爷是心软的,偶尔也会好奇的,从来懒得动弹的。
这个人,好像是石荒,又比他多了一分威严,少了一份炽热,变得像一尊不动如山的玉像,远远看着,便是一个掌权者。
同样的一身红衣,小荒爷穿着明艳靓丽,让人一见便眼前一亮,虽然气质冷淡不近人情,但是不至于望而生畏;同样一个人,换了芯子后这身红衣好似一身官袍,他走在街上似上朝一般沉稳内敛,令人不敢直视。
墨春生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背影,这人身上的气质、走路的步伐、言谈举止间的风度……让他想起那个远在天边的故人,真是……一看就觉得不爽,看不惯。
“老墨,我饿了。”
“石荒”突然停下来,转头对墨春生说了句话。
墨春生抬眼,见到的是那个眼神涣散,好似下一刻就要睡着了或者晕倒了的“石荒”。
墨春生险些磨碎了后槽牙,冷笑道:
“那石大人是想吃满汉全席呢?还是清粥小菜?”
“石荒”眼神一定,蓦然一笑,混不在意地一指旁边的小饭馆,道:
“他家蹄髈炖黄豆的味道闻着不错。”
墨春生往旁边看了一眼,转身走了进去,“石荒”紧随其后。
两人进了路边的小饭馆,旁边巷子里才鬼鬼祟祟探出来一颗、两颗、三颗……八颗头来。
赵明克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的黄豆猪蹄的味道,咽了咽口水。
“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书无雁看着门扉大开的饭馆,突然问道。
洛如故站直了,摸了摸下巴,有些意味深长地道:
“差不多了吧?走了不少地方,问了不少人,这青山观真是……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啊……你们呢?”
何当归叹了口气,道:
“我们偷偷潜入县衙翻看了县志,发现十方县根本没有神农祭这个东西,采花贼倒是有记录,但是不是一个,是同时有三个!”
洛香清眼皮一跳,道:
“一个小小的县城,同时出现三个采花贼?”
“这也是我们想不通的地方。”
许来迟点了点头,手上扇骨被盘得油光水滑的,眼下甚至泛出了青黑。
“十方县难道根本没有什么神农祭?”
赵明克喃喃自语。
“不,有的,十方县一直有祭神农的传统。”月临皱着眉接过去。
“怎么说?你有线索了?”元锦楼和书无雁对视一眼,元锦楼问道。
月临点了点头,道:
“我刚刚和裴渡海去了县城一些有年头的,还有人住的老房子里看过了,不少本地人的家祠里都供着神农牌位,但是藏的比较深,要不是不小心碰到了暗道的机关,恐怕也不会发现这件事情。”
“祭拜神农氏需要偷偷摸摸的吗?”柳渔歌想不通。
“祭拜神农当然不需要偷偷摸摸的。”书无雁背着手站着,眼神看着虚空,没有焦距,“除非……”
元锦楼冷笑着接过去道:
“除非这个仪式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了这件事的棘手。
“能让一整个县城的人都自发地为这件事情做遮掩……”月临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冷。
“只能是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了,或者说……”书无雁拧了下眉,有些冷漠地接着道:
“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与整个县城十万群众为敌啊这是……”元锦楼仰头叹了一句,低头时嘴角笑得有些兴奋,“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不久后,夜色降临,繁星高挂。
在街角埋伏至深夜的一众学子终于等到了传说中的“采花贼”。
头一回抓贼,各个都很激动,于是人都没看清呼啦啦地就扑了上去,然后第二天深更半夜的“石荒”一盘棋没下完,被人叫到了县衙……
“石荒”微微笑着,看着座下低头不语的一群少年人,心里有着一点儿不意外的坦然,唯有在见到旁边低眉垂目的月临时,眼神微动。
她怎么在这儿?
没想通的就先不想,“石荒”当着衙门一众官差的面,好生严肃地敲打了一番扰乱公差办案,还殴打了衙役的一群兔崽子,然后在知县冷汗涔涔的谄媚中施施然走出了县衙的大门。
看那个一身气势收敛,唯独威压外露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走远,消失在街角,知县和师爷对视一眼,纷纷掏出汗巾擦了擦濡湿的鬓角。
县里何时来了这样的人物?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知县眼神有些凝重,朝师爷低语了两句,然后捏着山根回了县衙休憩。
师爷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莫名打了个冷战,然后接过衙役手里的灯笼,转身独自朝着旁边的巷子走去。
黑暗的街角,一只手点了两下,两个少年拱手作别,悄咪咪地跟上了师爷的身影。
“石荒”回头看着身后目光炯炯盯着他的一群半大孩子,也没有解释用意,只是和寻来的墨春生一道将他们送回了客栈。
墨春生脸色不是很好看,导致他指着楼上让一群人去睡觉时没一个人敢提抗议。只当是不小心又做了什么错事,一个个胆战心惊地滚回房间,强行闭上眼睛背诵《弟子规》,渐渐地入了睡。
只有月临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石荒”,指尖微凉,离开的步伐有些僵硬。
“石荒”多看了月临一眼,眼眸晦暗,笑得意味深长。
“啪!”的一声,墨春生一巴掌拍在桌上,眼含怒火看着“石荒”。
起夜的小二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偷偷摸摸探出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大堂门口处烛火映照出的两个人影,打了个寒颤,当没看到一样地转头就跑了。
墨春生看着“石荒”身上完好的衣衫有些气笑了,道:
“我不管你从哪来要到哪去,你用这个身体一天你就得给我用好了,这种三更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出门的事情,我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
沉下眸子,浑身冒着冻人的寒汽儿,墨春生低声道:
“不然在他回来之前——我不介意把你关起来。”
“石荒”理了理袖子,笑着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安,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再多信任他一点。”
“我信他。”墨春生打断他,看着这张烛火下温和到有些模糊的脸,道:
“我只是不相信你。”
“石荒”闻言挑了下眉,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忍俊不禁,最后喟叹道:
“可我就是他。”
“可我不爱你。”
墨春生一句话说得毫无心理负担,坦坦荡荡,“石荒”倒是被这人的不要脸惊了一下。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海中映出的是这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明光甲,手持长枪同他对峙的模样。
不论前世今生,不论相识与否,夏家这位世子爷从未变过,依旧是这么狂傲到不可一世的模样。
眼前突然闪过逐渐被染红的水面,一股森冷的寒汽从小臂覆上心口,裹上腰腹,缠上脖颈。
“石荒”双手交叠在桌面上,任由这股寒冷将自己包裹,冷到极致身体逐渐回温,然后意识逐渐消失。
在墨春生的眼里,便是“石荒”突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连胸腹的起伏也开始放缓,最后彻底不动。
等墨春生察觉到昏黄的烛光下“石荒”脸色苍白到不正常时,探出手去,“石荒”已经停止了呼吸,只有有一搭没一搭的脉搏证明眼前这个人一息尚存。
“小舟。”有些飘忽的呼唤。
“干嘛?”冷冰冰的回应。
“我要走了。”
“回老家?”
“……嗯。你呢?”
“我没家,没地方回,再说吧。”冰冷的声音里多了一抹无所适从的哀伤。
“你……”
“你不回来了吧?”冷冰冰的人突然开口打断他,问道。
沉默了许久,终究是“嗯”了一声。
“挺好。”声音多了一些温度,多了三分惆怅,他说:
“走了就别回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现在跟他说话的这个人其实比他更想走,但是人海茫茫,天地不仁,他没有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所以他走不了。
“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很残酷,但是他还是想问,也很想知道答案。
“呵!”
小舟突然笑了,那是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笑,后来到他划开了皮肉,感受到了那股令人走向死亡的温度时,他才恍然发觉,这个时候,他们其实都不想活。
“没有打算,我在收集证据,等把他们送进去,我再看吧,说不定去找你呢?”
去哪里找?怎么去找?他们从未过问过对方的真名,从未打听过对方的住址,从未深交过,但他们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似的两个人。
“好。”他听到了他的回答,他说好。
记忆戛然而止,时光重新流淌。
石荒睁开眼,对上的是墨春生看过来的目光,认真的,甚至有些疯狂在肆虐的,黑漆漆的眼神。
石荒眨了眨眼,他刚刚……好像想起来一个人,一个在他生前和他有过最后一场谈话的人。
他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易行舟,一个很随缘的名字,就像他的做人原则一样——一切随缘。
但是随缘的小舟曾跟他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如果遇到一个你看上的人,管他男的女的,先抓在手里,好的坏的不啃一口怎么知道?如果遇到一个很想吃了你,你还不介意的人,什么都别问,那说明你也想吃了他。”
于是石荒深呼吸,主动伸出手抓住了墨春生攥的有些用力的拳头。对上他看过来的冷漠的表情,石荒歪着头抿唇一笑,问:
“你在怕什么?我这不是还在吗?”
墨春生徒然松了肩膀,足尖勾了一条板凳儿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石荒面前,额头抵上石荒的肩头,感受着面前沉稳的心跳,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心跳突然紊乱起来。
石荒笑着抬手按在墨春生肩膀上。
两个同样没有安全感的人,在寂静的深夜里,昏黄的烛光下,用最亲和的姿态拥抱对方。
这一刻的他们,收敛了所有锋芒,把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捧到对方面前。
“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嗯。”
“老墨。”
“嗯?”
“我爱你。”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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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石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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