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启明星大亮,夜幕压了下来。
石荒坐在马背上遥遥回头望了一眼,不知道看向何方,方清平顺着看过去,只看到山头高挂的星辰。
“东家在看什么?”
“看世事变迁,看人心两面。”
方清平没听懂,但不影响他无脑吹他东家的彩虹屁:
“东家看到的,总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总比我们多了几层意思。”
石荒一时感概连他都没法接住这话,他只是在想一个人……而已。
但是也不影响他坦然地接下这赞美,“嗯,要不然怎么爷才是东家。”
护卫们:……
方清平感觉这主仆和谐的一幕似曾相识,但是又想不起来,干脆不想了。
带着石荒绕过行人,弯弯拐拐地走进巷子深处一处隐秘的宅院,门口两尊石狮子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朱门大户居然藏在这么偏的地方。
石荒毫不怀疑,这房子是新建的。
大隐隐于市算是让方晏玩儿明白了。
石荒走进院子,看到引迎面而来的红衣妇人时,脑子一抽想起来这个人的称呼——
“红菇?”
红姑笑了笑,对着石荒行礼,问候了一句:
“是,拜见东家。”
石荒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假装自己刚刚喊的的确是红姑,这称呼有点占他便宜,他不是很想这么叫,随意道:
“起来吧。”
后知后觉,门口匾额上七扭八拐的几个字他没认出来的字应该是“斜阳居”。
“门口的匾是谁写的?”
方清平走进来,石荒看向他问道。
方清平嘴角抽搐了一下,道:
“本来想求东家的墨宝,但是当时恰好遇上了翠翠姑娘,姑娘自告奋勇说要替您写匾,她说她能访您字迹,我信了……于是就成这样了。
这块匾我也是头一次看到。”
石荒眯了下眼,徒然笑开,问道:
“这匾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方清平也不知道,看向红姑,于是石荒也跟着看过去。
红姑看了看石荒的脸色,悄无声息地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道:
“一年前。”
石荒点了点头,笑着喊了一声道:
“方晏。”
方清平转过头看过来:“东家。”
“把它取下来,你自己写一个重新挂上去。”
方清平眼神闪了一下,唇角崩出一抹凌厉,心都提了起来,低头道:
“是。”
言罢便直接转身走了出去,唤门口的护卫把匾额取下来收进库房,又吩咐人上街寻木匠去了。
红姑摸不到上层的关系和人脉,但是也能看得出开,这块匾,或者说这块匾上的三个字,是有问题的。
但是转头对上石荒微笑着看过来的眼神,背后突然一阵刺骨的寒冷裹上来,红姑心一凛,低头不敢再看,亦不敢再想。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好奇心会害死猫。”
石荒路过时悠悠扬扬的一句话飘进耳朵里,红姑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低着头道:
“奴谨记东家嘱咐,不敢违背。”
随后转身落后两步跟上去,等石荒在堂屋坐下来后动作麻利儿地斟茶倒水,天气愈发炎热,红姑从桌上捞了把蒲扇替石荒打着扇。
暮色涌进房里时,红姑掌了灯。
宽敞的堂屋,左右点了大概有十来盏灯,照得屋中亮堂堂的,临水可见人的明亮。
石荒抬抬手让红姑退下了,彼时屋中便只剩他一人。
独坐良久后石荒抬起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鞘。
一只空荡荡的鞘,失了匕首的鞘。鞘身上墨色的漆面反射着烛光,靠近把柄的位置雕的是一只青面獠牙的鬼面。
石荒翘着二郎腿倚在扶手上,把玩着手上的刀鞘,神色平静,眸色沉沉。
他有种预感,老墨此次离开……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脑海中划过一道道和墨春生“私会”的人影,石荒猛地闭上眼,攥紧了手上的刀鞘,或许……他该再相信他多一点?
谁没有秘密呢?谁没有过去呢?
他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是吗?石荒喟叹一声,压下一切不该有的情绪,又恢复了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攥着刀鞘的手并没有松开,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但是石荒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只是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门外压下来的星空,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在想地开始……发呆。
方清平进门时,恍然间还以为看到了多年前下西南的石太傅,等石荒看过来时才反应过来,迈步上前。
还是不同的,现在的东家,比当年的太傅多了人情味,多了人味,看人的眼神变得有重量了,而不是飘忽不定,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
凭心而论,当年的石太傅已经是最好的,而现在的东家,亦是最好的。太傅石荒不能踩在红尘里,得立在人事外,旁观者清才能无私地处理好官员本分;而东家石荒必须站在红尘里,才能更好地经营好对“人”的生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方清平看人的眼神是有温度的,每次见到石荒也是真心实意地在高兴,石荒看得懂,连带着因为墨春生的事情搞地有些差的心情也被带起来了一点。
“翠花怎么样了?”
方清平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谁能取出这种乡土味浓厚的名字,还让这个名字出现在他高贵的东家身边,简直拉低了他东家的高度。
“人还昏迷着,底下人看着,医师说大抵明日黄昏左右就能醒过来,但是不一定清醒,暂时还不能动。”
石荒揉了揉手指,听着“咔咔”的清脆的声音,闻言点了点头,道:
“嗯,让她躺着吧,暂时用不到她,只要不出来添乱就行。”
“东家,这人就算放出来也不要紧吧?不见得神农祭举办了这么多年,这一回就能让一个弱女子搅和成功了?”
石荒勾了勾唇角,笑了下,眼神一片淡漠,道:
“那你小看她了。”
方清平眉梢一拧,思考良久后有些明悟,道:
“她果真是花容娘子?”
随即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方清平问道:
“如果她真是跟朝廷作对的花容娘子,那些个官差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由着东家将他带走?”
显而易见,方清平并不认为石荒“前”太傅的身份足以让他在大周任何地方都游刃有余,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卖一个离开朝廷快十年的官员的面子。
石荒比方清平想得更多,当然,主要的还是当日真正和那几个官差面对面的,本来就是他本人。
“因为很显然,她当时被带走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暴露了,而是因为那些官差的色迷心窍和下流想法。”
石荒一脚蹬在脚踏上,收起刀鞘,胳膊搭在膝盖上,手腕一转,一把折扇在指尖轻巧地转着。
悠悠一叹道:
“当日若是没有被我带走,想来不出三日,那些官差就该死在某个荒山野岭了,以最下流龌龊见不得人的死法。”
方清平脑海里晃过那个骑驴的道士,哑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花……翠花的目的也是这座十方县,为了神农祭而来?”
石荒“嗯”了一声,接过方清平递来的热茶饮了一口,良久才道:
“一开始就是不确定,直到她宁可拿刀捅自己也要留下来就确定了,她确实是为了神农祭来的。”
方清平接过石荒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瓷盏磕上方桌的声音让他想起来翠花拿着刀毫不犹豫对着自己心口捅下去的模样,联想到出城的那一架马车,恍然大悟。
“所以符阳扈跟着翠花走过的地方就是神农祭的祭坛所在!”
石荒视线扫了一眼屋外,道:
“嗯,没错。”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红姑的声音:
“东家,饭菜已经好了。”
方清平转头看了一眼天色,站了起来,跟着晃悠悠站起来的石荒一并走了出去,红姑打着灯引二人去了饭厅。饭厅比大堂更亮,桌上是简单的饭菜,但是下筷之后石荒就发现,这厨艺……
石荒扫了一眼站立一旁屏着呼吸布菜的红姑,没说什么,夹什么吃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是个好习惯。
饭罢在院子里溜了一圈儿,再回到大堂时方清平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寝衣头发还有些凌乱的人。
石荒理了理袖子,把玩着折扇走了进去,直接穿过对峙的二人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扬声道:
“县令大人,夜安,别来无恙。”
县令负手而立,眉头拧得死紧,寒着声音道:
“本官看着像是无恙吗?”
石荒闻言看向这个美髯凛冽的中年男人,上下扫了一眼后点了点头道:
“也是。”
随即道:
“方晏,给大人看座,不管来者是不是客,待客之道咱们还是不能忘了,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方清平从善如流地一拱手,“认错”道:
“东家说的是。”
然后铁青着脸都县令被“请”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好,方清平斟了茶,还红姑端来了易克化的茶点,方清平分别在县令和石荒手边放了一盏。
县令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道:
“石家主贵人事忙,不知大半夜地‘请’本官到此有何贵干?”
石荒盘着手上的扇子,微微一笑,好似没有听懂这话的不善一样,道:
“私事,也不好大白天的打扰县令大人办公,也就只好约个半夜才好见面。”
“有话直言。”
“好,那在下就直言了。”
石荒转了转扇子,眼神在烛光里微阖,一股淡漠漫延在屋子里,只听石荒道:
“在下给县令指一条明路,看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县令心提了起来,僵硬着脸看过去,对上的是坐在对面的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揭开旁边桌上红布盖着的托盘,揭开一角后露出了底下的一把还嫩绿的稻谷。
稻谷……
县令心口一滞,嘴里有些发苦。
这才懂了石荒的言外之意。
这哪是想听还是不想听?这分明是想活还是不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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