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衣衫不整被蒙着眼睛送出去了。
石荒高高坐着,歪在扶手上撑着脸,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渣渣,指尖扇柄流转着点点星光。
“东家?需要查一下吗?”
方清平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石荒眼皮子一颤,无人所知处,他早已走神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细细回想一遍后脑子里才清晰得听出了方清平的话,百无聊赖地问道:
“查什么?”
方清平有些怪异地往屋外望了一眼,眉眼有些冷冽,道:
“十方县的县令当了十多年,不可能一面之缘就认出东家的身份,可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石家主,显然背后还有人……”
石荒扯了下嘴角,站起来,方清平跟着站起来,听他道:
“没这个必要,从我下山那一刻起,该知道的就知道了,后面这一路,不认得我的,反倒是少数。管他背后是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任他作妖。你把自己藏好了就行,你可是我的底牌。”
方清平灿然笑开,拱手道:
“能得东家如此信任,方清平死而无憾。”
石荒扫了他一眼,不做二话,抬了抬手,方清平明悟,取下门口的提灯,引着石荒去了房间。
石荒素来不留人在房间守着,方清平便直接退下了,只有暗处守着几个功夫不错的护卫。
不过方清平目测,这几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东家的对手,不过起个预警的作用。
但是能打得过东家的……方清平脑海中晃过一抹高挑的人影,几次见面,这位能贴着东家走路的墨公子到底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二人相处起来,非主仆,非疏离,而是极好的友人,甚至一度和谐到方清平险些以为这位是不是跟他东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想多了,想多了,东家是天上月,生来一颗无尘的心,怎么会为一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人堕入凡尘沾上情字呢?
不可能的!
方清平不知道的是,此时他如天上月的东家正换上轻薄的寝衣靠在床上,指尖把玩着那个一看就不简单的男人留下的刀鞘。
良久以后,看了一眼半开的窗,看了一眼窗外露出的一角繁星点点,石荒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起身吹灭屋中烛火。
最后留了一盏昏暗的灯在床头,石荒把刀鞘压在枕头边,掌心下,阖目睡去。
另一边,吹着热风喂蚊子的一众学子没一个睡着了的。
寻了一处离祭坛不远不近的干净地方收拾出来,一群人围着篝火烤着一条手臂粗的蛇,时不时地翻个面儿,淋点儿野菜汁。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和“滋滋——”冒油的声音响在耳边,空气里弥漫着焦香的肉味。
但是看着围着火堆架了一圈的“肉”,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下手。
“这真的……能吃吗?”
元锦楼犹疑的声音已经飘忽了,指着那个本来当作“夜食”的东西,指尖有些颤抖。
书无雁席地而坐,抱着手看着火堆,闻言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皮跳了跳,道:
“应该可以?”
“扑通!”一声,房菲从树上跳下来,走到篝火边把架子往外拖了一下,凑近鼻子在蛇肉上闻了闻,偏头看向旁边盯着他的一群人,眼神一亮,笑道:
“好像熟了!”
一群人做了很大的心理暗示,最后磨磨蹭蹭地凑过去。房菲从背后摸出一把巴掌长的匕首,但是看着面前的长条,迟疑了。
花香伴随凉风吹过背脊,房菲转过头,对上月临,看她撩了下裙摆蹲到他旁边来,指尖刀尖一转,递了过去。
月临看看乌漆嘛黑但是肉香四溢的长条,咽了咽口水,深呼吸后接过匕首,也不知道是在对他们说还是在自我安慰道:
“不要紧的,先生家的那个护卫不是说了吗,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只要熟了就能吃了,无毒的,不要紧……”
众人:……那你声音倒是别抖啊。
纠结半晌,月临还是挽了挽袖子,一刀割了指头长的一块蛇肉下来,看了半晌后僵着脸塞进了嘴里。
一堆人团团坐,看着她细嚼慢咽,又数了十个数,确定她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吃吧。”
月临一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但是视线转到面前的一大长条上,还是咽了咽唾沫不敢上,甚至默默退了半步。
月临默了,随后深呼吸后唇齿间回味起了滑嫩的蛇肉的口感,闭了闭眼再看向这一条,这不是蛇,这是口粮,够她一个人吃好多顿的那种!
又伸出手割了一条下来拈在手上,匕首递给旁边的房菲。房菲看月临一个女孩子都无顾忌地开始吃第二口了,也沉下心来切了一块,也没多看直接塞进嘴里,开始面露纠结地咀嚼。
然后手里的匕首递给了旁边蹲着的裴渡海。
裴渡海比他们接受度好一点,接过匕首就切了一大块下来,咬了一口还有闲心评价道:
“味道不错。”
然后把匕首递了出去。
柳渔歌看着手里的匕首和另一只手上刷料汁的野韭菜,一把丢开韭菜,伸出手切了一条下来,学着前面的人一样把肉放进嘴里,意外地眼睛一亮。
“我手艺不错诶!”
后面的接受度就越来越高了。
除了曲幽河,是颤颤巍巍地被元锦楼勾着肩膀逼着他吃的。
一条九尺长的蟒,填饱了十来个学子的肚子。
最后一群人各自找个了地方熏着艾草窝着,都觉得今后可能要变态了,以后看见蛇,不会头一个念头就是它会不会吃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幕天席地地挨着睡着,没一个人有睡意。
有对未来发展的悚然,有对天高地阔的思考,也有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各种心事。
最后无言地一致认定——石先生绝对惹不得。
惹不得的石先生溺在噩梦里醒不过来,梦里的刀光剑影映射到现实便是被汗湿的薄衫。
“滋——滋——系统,重启,倒计时——600天。”
猛地睁眼,石荒眨了眨眼睛,坐起来用袖子抹了把脸,深呼吸吐出浊气,靠在床架上,看着床头昏黄的烛火有些出神。
600天……
石荒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天幕,耳边正正好地响起梆子声。
五更,黎明。
石荒翻身坐起,端着油灯点亮了屋内所有的灯盏,然后坐到了窗边,手边油灯罩上了灯罩,然后“咚!”的一声,一只胖嘟嘟的蛾子撞上灯罩。
石荒撑着头吹着窗外吹进来的凉风,看着蛾子抽风似的扑棱在灯罩上,眼神冷淡,表情漠然。
剧情?
真的是剧情?
石荒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扯了扯嘴角。剧情?那是他的一生。
改吗?改,有些不同的还是。
既然能看到不一样的发展,为什么要让他回到原来的样子?
石荒抬头看向粗壮的房梁,眼神恍惚了一瞬。
登天阁的夜,他记得了,很冷。
石荒扯着嘴角无声笑了下,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难怪他老想悬梁……原来是因为被潜意识影响到了,老觉得没死透。
手腕一翻,一只墨色的鞘出现在掌心里,石荒眸色暗沉,似没入深渊般寒凉。
此一世,他若不死,这天下——鹿死谁手?
东周石氏家主,南地清流之首,他自有他的傲骨和倚仗,他可不单单只是一个朝廷官员。
只是那一世……
指尖拂过刀鞘上狰狞的凹痕,半块鬼面在脑海中成形。
只是那一世,他到死都没能想起来,他父母真正的死因。
离别人间已久,再归来,他仍是石荒。
剧情在发展,那就让他发展,但是最后的结局,得他说了算。
石荒坐在窗边,转头看着窗外山巅渐渐染上鱼肚白,眼神仿佛跟着初升的朝阳染上了温度。
他是石荒啊,是石家家主,是文人之首,他从来,不为君王效力,只为百姓而活。那么这一世,他依旧不为权贵折腰,但他为自己而活。
那些故人,该来了。
念及数年前被他送去北齐的三孤,石荒对未来的东周局势,露出了略显戏谑的神色。
所有的未来,早在他重新睁眼的那一刻,就已经脱轨了的。
剩下的,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有恩的报恩……
前世他为情义所累,为家国所累,为亲族所累,最后落得个“英年早逝”。可他死后,东周战败,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最后的尊严,仅仅保留下一个“附属国”的席位。
他死了,但是白死了。
现在换个立场吧,家族、国家、情义……他统统不要了,他再看看,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他自绝生路,坦然地走向死亡?!
但是前世的债,可以收回来了。
就是……
看着手上的鞘,石荒有些恼,有些惊,还有些好笑,一时竟有些崩了表情,不知道该是怎么个心情了。
“怎么会跟敌国的战神搞到一起去了……”
一句呢喃细语被埋没在臂弯里,良久才传出一声憋不住的笑声。
“真他妈……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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