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无风,但是墙上火把还是摇摇晃晃地在蹦跶着。
有水声,不过是刚刚好有人在倒茶。
剩下的就只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了。
然后缓慢张合两次手掌,睁眼之前先确认了身上无拘束,再慢慢坐起来。耳边就又多了一点衣袂摩擦声。
石荒先是扫了一眼四周:干燥,空旷,闷热。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有些褶皱了,还算干净。抬手在脑袋上摸了一把,发冠都戴得好好的。
他只是被关了起来,或许那个木栅栏挡住的通道外还有人在看着他,但是他也没有被绑起来。
探手进袖袋里还摸到了他的钱袋。
甚至关起来时还没有被搜身?!
石荒靠坐在墙上,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倒霉。
第几次了?
不是他不长记性,实在是这些手段防不胜防。
不过……他也不打算长记性就是了。
指腹摸过手腕,指尖感受到的脉搏强健有力。
脑海里晃过墨春生树下独酌的背影,或许下一刻,这个人会转过头朝他看来,对着他遥遥举壶,问他想不想来一口……但是石荒只是眨了下眼,把回忆按死在脑海深处。
两年。
他只有两年。
甚至不到两年。
他是生了些心思,但是还不到生死相许的地步。他们都有顾虑。起先或许石荒先因为剧情的问题,后因为记忆的问题他踟蹰不前,不敢迈出那一步。
私心地希望墨春生推他一把。
但是墨春生和他同样若即若离,始终没人敢迈出那一步。
直到他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起来一些,和圣京石家有关的事情。
于是他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大周石家家主。
他是石荒。
于是他也同样地想起来了周齐大战,他受命监军的那一场惨烈战役,他是大周的监军——
他是北齐主帅。
上一世,应该是上一世?
他们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是在战场上。
隔着高耸的城墙,他在城里守城,他在城外攻城。
战事胶着,偏偏石家出事了。一封圣旨将他从战场召回。
日夜兼程,从北到南,跑死了五匹马,还是没能赶上替族人们挽救一下,他只来得及收尸,哪怕那个时候天气炎热,族人们大多已经生了蛆,腐了肉,露了骨。
石家倒的太快,而石荒顾虑太多。
报仇吧,背弃家族教义,污了百年清名;不报仇吧,不忠不孝,他对不起自己一身骨血。
一场持续三代人的**之局,无解。
于是石家只剩石荒孤家寡人一个,背着克亲的名声,守着空荡荡的府邸。
唯一一次任性,大抵是在大周准备和谈的时候,暗中算计了景氏。
怎么算计的?
石荒眉心微蹙,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了。
只是这一场昏迷又隐约地想起来一些东西,连不起来的记忆,只是好歹又看见了一些真相。
石荒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有些自嘲地按了按应该是被磕到的额头,眉眼隐在阴影下,显得寡淡且不近人情。
或许那一世,大周的坍塌……还有他的一笔推手?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但是他那群心眼子跟马蜂窝一样的可爱学生们,怎么也该找来了吧。
大抵这群人上辈子是一家的,还都姓曹。
石荒支着腿靠在墙上,刚刚这么想着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密密麻麻,乱七八糟。
都跟着墨春生学了一段时间的拳脚,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脚步声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哪似的。
另一边,在夜色的掩盖下从屋檐上翻下,跳进这座山庄唯一一处没有点亮烛台的屋子,正在架子上轻声着翻着的两个人动作一顿。
眼神四下扫了一眼后慢慢蹲了下来,其中一人将手按到地板上。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那股脚步声便更加明显了一些。
下面?
两个人对视一眼,更是放轻了动作,不再理会若隐若现的杂乱脚步声,只是默默加快了翻找的速度。
看来今夜的不速之客,不止他们二人。
就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和他们同一个目的?
最好不是。
此刻几个学子齐聚在栅栏外,书无雁拿着刚拿到的钥匙在开锁,元锦楼视线四下扫过后看向了那个正对面靠坐在地面上的男人身上。
即便是被关押的一方,对方也衣冠楚楚,浑身都是镇定自若的气质。
虽看不清眉目,但是元锦楼有一瞬间汗毛直竖,他直觉石先生看了他一眼,和他隔着空荡荡的地牢对上过视线。
粗糙的铁锁伴随着“咔哒”的一声推开,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声响后,门被打开了。
“先生。”
学子们自觉分列两边对着门内拱手,异口同声。没有一个人踏进这间屋子向他们被关押了大半天的先生表达出热烈的关心和关切,只有恰到好处的教养和礼仪。
石荒缓慢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拍拍衣摆,整理好腰间的褶皱,清清爽爽地走了出去,然后对上了一道陌生的视线。
一个男人,气质有些阴郁,貌若好女,甚至有些病歪歪的男人,一身素衣,手上端着明灭闪烁的一盏油灯。
桐油的味道很重,但是依旧没能盖住对方身上传来的苦涩的药味。
“石先生,以这样的方式初次见面,月某失礼了。”
说着失礼了,但是板板正正地站着,不过一句口头不值钱的表示罢了。甚至灯火下映出的眼神里是明晃晃,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漠然。
石先生眉眼冷淡,没有接话,只是接过裴渡海递来的一盏灯笼,扫视打量了一下两旁昏暗的通道。
“自我介绍一下,月某是红叶山庄的少主,庄主月蓉是某生母。”
这话一出,正在检查看守的桌上残留物的石荒终于舍得将视线移开了。喜怒不变地上下扫了一眼这个身高和他几乎等同,但是比他瘦弱了一大圈的男人,借着看向一旁伫立的学子们。
眉心微蹙,唇畔含笑着道:
“不要告诉我,你们找个地道还要依靠来历不明的这位少庄主?”
几个学子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接这话,毕竟这是个不争气的事实。
石荒借着通道内明亮的火把再次确认了一遍在这里的几个学子:裴渡海、元锦楼、书无雁、房菲、许来迟、洛如故。
很好,心眼子多的几个凑齐了。
月少庄主打头领着往一旁的通道里走,绕过看守便是一段上坡的台阶。
“不知这位月郎君贵庚?”
“免贵,不过堪堪二十有五。”
石荒跟着走上台阶的步伐一顿,再次扫了一眼面前这人“弱柳扶风”的身材,突兀地问道:
“据少庄主所言,月老夫人是你生母?”
“是。”
月少庄主清浅气短的声音响在通道里,竟是连回音都没有留下一缕。
“母亲在过完耳顺之年的寿辰后才生下的我,我生父只是一个路过的行商。母亲去父留子将我养大,奈何身体不争气,除了山庄内的人,外界几乎是不知道月某这个人的存在的。”
石荒不免再次感概,这位月蓉皇贵妃果真比狠人多一点,是个狼人。
穿过横七竖八的通道,月少庄主熟悉地带着他们找到正确的路从一处假山后绕出来,外面灯火通明的院子里青竹苍翠,荷香悠悠,凉风习习。
走过蛛网般纵横交错的通道,石荒选择原谅这群没用的学生们,然后跟着月少庄主的脚步踩着鹅卵石镶嵌的小道一路绕过了巡夜的下人,最终走进了一处松柏林里的院子里。
门口无匾,反而竖了一座石碑,路过时石荒手里的灯笼无意间晃过碑面,只见上书“柏院”二字。
名副其实的一座“柏”院,院子里除了厚重的松柏,不见其他林木,花草摆件也没有,单调地就像入了一座柏林。
只有那栋两进的屋子带着一点点稀薄的人气在夜色里灯火如昼。
走出柏林,入目就是一群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们。
略带戒备与警惕的眼神在看到执灯缓步走来的石荒以后才松懈了下来,然后整理好仪表朝着石荒拱手作揖。
“先生。”
石荒抬手示意,随后也没进屋,只是站在柏林与院子的交界处提着灯看向领路的月少庄主。
“少庄主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男人闷咳了两声后回首看向石荒,刚刚还冷冷淡淡的模样多了三分恭敬,对着石荒直言:
“月某想成为这座山庄唯一的主人。”
石荒抬起下巴偏了下头,似是思索了一下后微微笑道:
“等你母亲死了,你自然而然就是主人。”
“月某等不到那一刻。”
月少庄主脸色有些难看,咬了咬牙后开口:
“若是母亲有一天注定死去,他不会留下我独自活在这个世上,她只会强硬地带着我一道共赴黄泉。”
石荒咂咂嘴,竟是毫不意外这个答案。
“所以你想借我们这一群刚被设计过的外人之手,先一步替你解决了你母亲,助你登上山庄主人的位置?!”
“是。”
是?
石荒勾起一抹浅笑,眼神冰冷,看着这位少庄主的目光和看身后的松柏没有任何区别。
半晌他说:
“好啊,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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