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满飞奔回房，好像背后有鬼在追。
“他怎么了？”编号10045焦急地询问，何沉璧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怪异的样子，有那么几个瞬间，它感觉他好像根本失去了人的理性。
“嗯。”崔小满出神地咬着指甲：“我猜，大概是血热期。”
“血热期？”编号10045重复了一遍，它对这个名词是完全陌生的，她瞥了它一眼：“你又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所有成熟的半妖，每逢月盈都会感到血液沸腾，民间称之为‘血热期’，这时候要离他们远远的……”
她的声音渐渐变低，看表情，神思显然不知飞去什么地方了：“郁卓青，他就是这样。”
崔小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起过这件事。
城破的夜晚，烟雾把天空熏染成一种灰暗的红色，到处都是燃起的火，华美而高大的郁王府熊熊燃烧，宛如蝴蝶伸出它纤长的触角。
睿王告诉他们，在王府中，有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郁氏气数已尽。”印象中总是强势、冷漠的男人闭了闭眼，满目悲怆。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陌生的女人从地窖下走了上来，她穿着云雾一样的轻纱，肢体修长而洁白，好像一捧被风吹过的水波。
崔小满不禁屏息，她马上就发现她长得和郁卓青很像。随后，少女意识到，这个拥有着天人一般的美貌的，很可能就是连郁卓青也没有见过的、总是卧病在床的、他的亲生母亲，王妃林敏静。
林敏静走到郁王面前，崔小满看见她的左腿脚踝处拖曳着一根细细的金属锁链，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发出刺耳“可达”声。
这女人停在郁王面前，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而讥诮的神色，她询问睿王，是否后悔当年所做的错事？
“不，我没有做错。”睿王喃喃道。
林敏静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她随手扯下缠在脚踝上金制的锁链，用指尖一点点碾碎，对于凡人而言难以突破的壁垒，在此时的她看来比捏碎一块豆腐还要轻易。
风把金粉吹得四散而去，林敏静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可使天地失色，然而其中危险的意味也极度清晰。
崔小满的心脏猛然收缩，林敏静如葱段一般的五指穿过胸膛，她吃下了那个男人的心脏。
血水顺着她的红唇向下流淌，四条蓬松洁白的尾巴在女人身后摇曳，她对郁卓青说：“我本来应该把你一同杀死，但……”
林敏静摇摇头，她不再说话，但眼中那种含着怜悯和某种痛快的恶意却令崔小满的心头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是——什么意思——”她鼓起勇气向她询问，女人却闭口不答。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小半步，只听空地中“砰”的响了一声，狐火在空中飞快一闪。林敏静离开了，没有告诉他们为何最终她改变了主意。
城里到处飘着呛人的烟尘，背后已有隐隐约约的追喊声传来。
崔小满那年十六岁，她怕得说不出话，但更不想死。少女只好奋力扯着失魂落魄的郁卓青向外逃去。
当天夜里，城郊荒废的兰若寺中，月悬中天，四周好像落了霜花一样皎洁。崔小满因为寒冷而去树林里拾取枯枝落木以供生火。
她吃力地抱着柴走回营地，紧接着，发现郁卓青摔倒在地。
银白的獠牙慢慢伸出那双总是花瓣一样柔软秀美的嘴唇，他的瞳孔拉长变细，泛出可怖的橙黄。少年长出耳朵，也长出尾巴，郁卓青痛得浑身痉挛，不住颤抖，最终，硬质的骨刺从脊柱刺穿衣衫。
崔小满茫然地看着他，她形容不出，但比起人，郁卓青现在看起来更像一头野兽。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猛地想起林敏静的眼神，她是一只狐妖，崔小满本来对此没有概念，直到这一瞬间，这个事实才鲜明地浮现在她的脑中。
那将意味着……郁卓青有着非常、非常低贱的半妖血统。
话本上写，半妖的血会在成年后第一个月光格外明朗的夜晚沸腾，就像流淌在脉中的不再是血液而变成了岩浆一样，那种疼痛能使所有人疯狂。所以他们失去理智，撕碎一切拦住他们面前的所有目标。而如果在第一缕晨曦照耀在他们身上之前，不能饮尽一个人的全部鲜血后，他们会堕入无尽的黑暗中。
书上写，半妖在血热期必须吸食鲜血，否则就会转化为彻底的妖兽。
她还抱着柴，呆在原地，又惊又怕。目睹那种可怕的场面让崔小满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但她却一动不能动。
躺在地上的不是陌生人，不是她的仇人，那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在崔小满刚刚出生的时候，她就见过他了：他们从小陪伴彼此，直到崔小满十四岁生辰那天，她在天地的见证下和他订下婚约；而三天前，他被一只羽箭射中右手，情况完全向最糟糕的方向滑落，但那时候他们仍然互相约定互相扶持，不能放弃任何希望。
风带来他的痛呼，郁卓青低声地叫她的名字，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苦痛迫切等待她的拯救。
居然因为听见郁卓青叫她的名字而真得把自己当做他的救世主，现在想来这应该是她人生中犯的第一个大错，而且一步走错，步步走错，终于难以挽回。
可那个年纪的崔小满任性、自私、自说自话，她根本什么也不明白。
“郁卓青！”她终于回神，柴落了一地，但她已来不及在意。崔小满狂奔到他身边，风灌进她的袖子，少女的黑发在空中飘扬，崔小满用颤抖的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身体。
他冷冰冰的牙齿就贴在她的脖颈处，崔小满的身体忍不住瑟缩，它察觉到了这个动物给她带来的威胁，害怕自己会被撕裂，害怕他会吸干她的鲜血。但她的心却不畏惧，甚至于，她的心里只充满了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
“不要怕……没事了……”好像一夕之间所有最坏的事情都同时发生在他身上，崔小满语无伦次，她想帮助他，可这时候哪有话语能够让他得到安慰？
郁卓青终于回过神，他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只能在痛苦的浪潮特别低垂时捡回一些意识，但这个少年还是马上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你不能留在这儿。”
他简短地对她说：“我怕我会杀了你的。”
郁卓青用尖利的指甲推了推崔小满，态度坚决，却因为过分的疼痛而没有什么力道。
崔小满固执地摇摇头，低声道：“我不会那么傻得让你杀的。”
夜里风露化霜，四周无比凄凉，偶尔传来乌鸦的鸣叫，他却忽然一笑，有些无奈：“就凭你的功夫……”
人类之躯，如何对抗妖魔？
“不要管我了。”郁卓青摸了摸她的长发，用力一握，慢慢说：“你带走‘翠泉’，吴所有在千金阁等你。”
他从发上拔下一支发簪，由乌木制成，尾端镶嵌了一块浓郁的绿色宝石。
翠泉是国之重宝，打开郁氏地宫的唯一钥匙，他怎么能把它送给崔小满？
他不肯求生了，崔小满一下子明白过来，郁卓青生性高傲，已经废了右手，以后还要活成一个以吸食鲜血为生的怪物，又岂肯苟且偷生？
“可我不能抛下你。”她终于对郁卓青说，形状狼狈至极，崔小满满脸沾满泪水，眼睫也是**的，好比被大雨打湿的一只小鸟。
郁卓青却并不替她拭泪，只是笑道：“不是你抛下我，是我抛下你。”
“我只是觉得有些难熬。”他喃喃道。
崔小满走投无路，居然镇定下来，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对他说：“郁卓青，我在《九州志》里曾经看过记载，书上说，半妖在一次血热期中需要的鲜血，并不足以杀死一个人。”
但被半妖吸干鲜血的例子，也不在少数。郁卓青在心里反驳，但却很难开口说话，他感到一阵阵难以自控的眩晕。
崔小满吸了吸鼻子，割破手心，把沾满鲜血的手腕凑到他的鼻端。
郁卓青眼睁睁看着，却无力阻止。很快，连那种朦朦胧胧的抗拒也被猛烈的食欲打断，少年下意识把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含进唇齿，反复吮吸。
他的唾液似乎有凝血和麻痹的作用，崔小满只觉得又麻又热，她努力咬牙忍耐着。
血很快止住了，崔小满本想要再补一刀，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郁卓青，却按着她的手缓缓爬了上来。
匕首在挣扎间猛然脱手了，少年急促地、毫无章法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他浑身滚烫，崔小满的衣襟被他的汗水浸湿了，毛茸茸的尾巴死死缠住她的小腿。那湿润的，潮热的呼吸吹拂着少女的思绪，像是一场欲来的夏季暴雨。
崔小满死死闭着眼睛，这时候她的勇气又似乎全部消退了。
由于身体构造的改变，连他的手指拂过肩胛时，都有一阵锐痛流过。他的触摸让她觉得非常陌生，崔小满不禁怀疑那真的是郁卓青吗？她闻见他身上传来野兽特有的腥气，他们都无法忽略。
她想得浑身发抖，脖颈边一痛，郁卓青的牙齿再次显露出无比强烈的存在感，金属质感，深深嵌入，是一把森然的刀。
“痛！”她终于无法忍耐，哀叫了一声，从来朗月清光般的郁卓青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半妖就是半妖，不是，也不会再是人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么想过，但这就是郁卓青锋利的、森白的牙齿陷进她的肌肤中时，浮现在她心头的事。
同时传来的还有郁卓青叹息一样的声音：“你很怕我。”
血从他的唇角溢出，又被郁卓青轻轻拭去，少年的眼神有些空茫，那张温文俊秀的脸上竟然透露出某种凄凉妖异的气质。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你这是何苦呢？”
他喃喃说完，却垂下头，轻轻地吻了她一下，那姿态极其专注，比呵护一朵花还要温柔。
没有什么大的改动，可看可不看，不过第十章应该会大大大改一次写得太僵硬了难以忍受。。。啊啊啊啊啊上班好累啊。。。同事说我像口了十八年的女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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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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