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今日又要去给亡夫哭坟。
在谢南烬逝世后的一年间,他每逢休沐时要做的就是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趁着日头正盛去亡夫坟前垂泪,和亡夫倾诉烦恼。
他穿好了织锦料子的素服,那衣裳上头谢家主母让绣娘细细缝了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一张素白的小脸愈发剔透。
春江给他挂上佩囊,里头装了要上供的食物,还给桑若准备了两条熏过香的丝帕。
春江看着那洁白崭新的丝帕便忍不住絮絮叨叨:“小少爷您可仔细着些吧,这帕子每日掉一块,万一叫有心之徒捡到了,那可说不清了。”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毕竟寡夫门前是非多,脏水泼过来连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呢。”
其实这真是春江杞人忧天了,桑若虽在孝期,因着桑若初入谢府是以养子身份,京中除了参加过那场荒诞的合卺礼的人,知晓二人真正关系的寥寥无几。
桑若眼睛灿若星子,专注地听着春江的话,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春江姐姐,那我先走啦。”
言毕他理了理头上的白纱,转身推门而出。
坐在谢南烬坟前的小小蒲团上,桑若满目愁容,瞧着分外惹人怜惜。
桑若最近很是苦恼。
他近日来夜夜都会梦魇。
在梦里,总有一个陌生男子欺侮亵玩他。
那人会吻遍他全身,边弄他边嘴里不干不净地指责他人尽可夫,他随着那人起伏,陌生而又熟悉的**在一次次触碰中回荡,慢慢将他席卷,那对粗糙的大手会握紧他纤细柔软的腰,留下通红的掌痕,那触感在他醒来后都如有实质。
原本桑若都要睡到辰时才起,如今竟是卯时便会从睡梦中惊醒。每每惊醒后桑若去水镜前,能见得他自己眼波流转间隐隐带着媚意,面颊酡红嘴唇晶亮,神色间像是极尽凌辱,又像极了吸饱精血后餍足的精怪。
他从来都不敢多看,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梦中那人污言秽语中的样子。
桑若不再多想,把蒲团往前挪了挪,倾身抱住了谢南烬冰凉的墓碑。
“我好想你呀相公,你在那边过得好吗?”他抚摸着墓碑上深深的刻字,用细嫩的手指描摹着每一个笔画,“我好生害怕,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冰凉的秋风,发出孤寂的呜咽声。
桑若落寞地垂下眼皮,泪水自他纤长的睫毛滴落,落在鸦青色石碑上,一点点洇了进去,直至消散。
他掏出佩囊里的丝帕,给自己揩着眼泪,被浸润过的肌肤在日光下欺霜赛雪,透亮得紧。
兀自伤怀的桑若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瞧着他。
“怎么那么白,是不是每天就琢磨着涂珍珠粉勾引男人。”藏在东边草垛里偷窥的男人嘴里嘟唸着,一对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桑若。
“每日穿得这么风骚是想钓几个凯子。”躲在树后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桑若弱柳扶风般的背影,眼中淫光乍现。
许多窥探的视线丝丝缕缕细细密密地缠在他身上。
桑若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从未有人将这些污言秽语舞到他面前过,那些人就如阴沟里的蛆虫一般对着他意淫,却没人敢那么待他。
他抱着石碑暗暗垂泪,往日里和谢南烬相处的点滴自他脑中掠过,让他更加思念这横死的丈夫。
是的,横死。
那日他一睡醒便听得了谢南烬的死讯,那人毫无任何预兆的身亡在去往翰林院的路上。
谢南烬死的很不体面,死时满脸糊着黑血,十根手指似乎因为痛苦而在地上抠挖变得皲裂,然而最过分的无疑是他的尸身不全。
谢南烬被人削去了一根尾指,那根指头至今都不知所踪。
桑若哀怮不已,去找谢夫人求她为谢南烬蹊跷的死鸣不平,只得到谢夫人淡淡的一句:
“若儿,人死如灯灭,南烬寿数理应如此,莫要再生事端了。”
谢夫人反而更忧心他,给他又是喝补汤又是燃安魂香,生怕桑若忧思过度累倒自己。
桑若一直觉得谢家人待谢南烬颇为冷落,在谢南烬去世的那天却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
谢南烬总说桑若笨,实际上桑若心思最是细腻敏锐,有着近乎小动物的直觉。
谢家众人似乎并不为谢南烬的死而悲伤。
桑若感觉出来了。
从前谢南烬还活着时便总说家里人对桑若比对他更上心,桑若上至吃穿用度,下至家具陈设,无一不用心无一不精致,全是宫里赐下的御用品。
而谢南烬便只能用些寻常官家用的器件,和桑若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可谢南烬分明才是谢家长子,而桑若只不过是个十四岁才被接进府里的童养媳罢了。
桑若想着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思念谢南烬,因着他初入府中时,是谢南烬领着他一点点熟悉谢家,由此对谢南烬有着雏依亲羽之情,难以割舍。
他景仰谢南烬,并不像爱恋,更像是依存。谢南烬死的这一年间,桑若一直在暗地里追寻谢南烬死亡的真相。
他轻轻搂抱着石碑,就像抱着他幻想中的谢南烬,亲昵爱语,温柔小意。
桑若倚在碑上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猛然回神一看天色,竟是已近晌午,他该回谢家用午饭了。
他吻了吻石碑上的姓名,目光温柔依恋,迟迟吾行。过了好半天,终于收起拭泪的丝帕起身欲离开。
就在桑若直起身的刹那,澄澈明净的天倏地阴云密布。
天边雷声隆隆震起,直教的墨色云团在空中颤动,顷刻间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先是牛毛般绵绵的,接着变成豆大颗直往人身上砸。
桑若看着雨有愈下愈大的势头,咬了咬牙,决定淋着雨回去。
他一路疾跑,素白色的衣裳全都湿了,因着是初秋,桑若身上的素衣仍是轻薄料子,一沾水便尽数紧贴在身上。
衣裳透着肉,因着他肌肤莹白却是融合得宛若一体,身量纤纤,在雨幕中显得伶仃可怜。
头上的白纱水淋淋地挂在桑若犹如玉琢的面颊上,他嫌碍事一把将它扯下来绑在侧发上。
谢南烬葬的地方与谢家隔了一柱香的路程,抄近路的话只需一盏茶的功夫,桑若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走了近路。
树木郁郁葱葱地笼在桑若头上,为桑若挡了一半的雨,他在绿意中穿梭,灵动地宛如一只初生的灵狐。
忽而,一只不只从哪冒出来的兔子嗖地从桑若身侧窜出来,落在他的下一处落脚点上。
桑若来不及收腿,急忙朝着身侧一躲,正正地向着一棵树撞去。
一阵风按接住了他。
冰冷又黏腻的触感,就像是蛇对着他吐了一口蛇信子,带着肃杀与寒凉,勾在他盈盈不堪一握的腰上,令桑若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
桑若从不畏惧怪力乱神一类的东西,他感受着身上残留的寒凉,有些犹豫地开了口,“相公?” 他似是怕对方听不懂,又补了一句:“南烬哥哥?”
风再次探上他的身躯。
它隐隐含着火气,有些粗鲁地拢了拢桑若跑乱的衣襟,在这过程中顺手揩了一把油,重重按住了桑若胸前的那点粉红。
桑若惊叫出声,像是被人捏住尾巴的猫,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夜里折磨他的男人。
所幸那风似乎只是为出一口气,并没有过多为难桑若,转向桑若身后轻推,催促他往家跑。
桑若感觉越来越冷,冻得几乎要打颤,他顺从地依着背后托举的风,跑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冻成这样,我分明叫柳百去接你了,你怎么自个回来了。”谢夫人用帕子轻柔擦拭着桑若墨色的湿发,怜惜地皱起了眉。
“怕母亲担心,走近路回来的。”桑若用头蹭了蹭谢夫人手中的帕子,半眯着眼睛,“柳百回来了吗?”
“回来了,你别操心旁人了,就你这身子淋了雨保不齐就要得风寒。”谢夫人接过春江手里生好的手炉,细细地给桑若熏头发。
桑若穿着洁净的寝衣岔腿跪坐在床榻上,一口口喝着暖身的粥,方才淋得一场秋雨让他虚弱了不少,面色显得更白了。
他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就放下粥,勉强就着爽口的小菜用了几口饭,便将碗一推表示不再吃了。
谢夫人见状也不再打扰他,叮嘱他好生休息后便回了主院。
桑若靠在软榻上,因着阴雨天屋内有些黑,春江给他点了灯,他怔怔地望着暖黄的烛火,心里想着那阵风。
烛光在他眉眼间投下一片暗影,屋外雷鸣阵阵,雨声噼啪,屋内独他一人坐在榻上,只听得呼吸的细微声响。
那是鬼吗?
桑若想。
在梦里,他和浑身灼热滚烫的鬼纠缠,被翻红浪;在白日,他被寒气袭人的鬼搀扶轻薄。
桑若反而不觉得害怕了,那孤魂野鬼顶多在梦里作弄他,在他醒着时反而做不了什么。
他放下一件心事似的,吹灭了摇晃的烛火,拢着锦被就了寝。
再次醒来已是申时,他嗓子里火辣辣的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桑若无法,卯足了劲抓住床头的铃摇了摇。
春江听见动静连忙赶了进来,看见桑若面色潮红冷汗淋漓,一摸额头,烫得如同烧红的炭火。
桑若还是因为淋得那场雨发起了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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