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半半没赶人,黎颂年也没出去。
她自顾自地做着定制穿戴甲的客单,黎颂年就静静地靠在窗边看。
那种总是被莫名其妙被盯着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松动的抓夹滑落脸侧的头发,谷半半下意识撩起,余光碰到黎颂年的目光,又不动声色地放下来。
黎颂年低笑,稍稍向前错一步,用手撑着窄桌,俯身看她在一排塑料指甲似的东西上画画,“这是在练习么?”
一阵香气冲进鼻腔,谷半半拉线的笔尖一颤,棋盘格歪了一截儿。
那是一种淡淡的香气,像是雨后新茶,也像是幽幽竹林。
虽然她从来没闻过这两种味道,但是脑海里蹦出来的形容就是这样。
现在是,之前也是。
“对不起。”黎颂年收回手,像小学生做错事般,回到窗边罚站,“要不我出去等吧。”
谷半半笔杆下的手指蜷了蜷,没回应。
这反应让黎颂年懊悔,想收回自己下意识礼貌的话。
他拖延着拨开珠帘,回头期待谷半半会不会客套地挽留。
可谷半半依旧当他不存在般,自顾拿起棉片沾了些什么水,细细擦去刚刚画坏的花样。
他张张嘴又闭上,最后叹了口气,认命地转动把手……
门被打开,运砂石的卡车车队路过,碾压老路的声音一道又一道地钻进狭小的屋子里,又随着门关上渐渐淡去。
谷半半擦拭着拉线笔,抬眼看向窗外。
黎颂年又站到了仙人掌旁。
她不觉勾了勾唇角。
“看什么呢!巴拉姐!”视线突然被遮挡,一个黑黢黢的脸冒了出来。
是李盼。
只有她会这么叫她。
至于为什么……
“这帅哥儿谁啊。”李盼毫不回避地用手指着旁边的黎颂年,“你咋还请了站岗的嘞?揽客啊?”
谷半半攥着笔,不知道怎么回答,黎颂年转过身,给了个答案:
“我们是高中同学。她现在是我的债主。”
“呀!债主!”李盼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什么债啊?不会是……”
“没有。”谷半半否认得果决,“有事进来说。”
珠帘碰撞又恢复平静,系着校服外套的少女在窄桌前站定,“你咋还不好意思了呢?放心,我不会告诉烈哥的。”
谷半半听得不悦,“我和成烈没有关系。”
又补了句,“和外面那个也没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都没关系。”李盼拉开桌外的椅子,不客气地坐下,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变出一包辣条,撕开递过去,“要吗?”
“不要。”谷半半低头继续做客单。
李盼撇撇嘴,习惯了谷半半冷淡的样子,也不觉得不自在,自己吃起来。
混杂的香精味把房间填满。
盖过了他留下的味道。
“巴拉姐,你是不是特好奇为什么这个点儿我就放学了?
“我跟你说,我妈跟我爸去市里的新房子盯装修了,非要给我请假回来看店。
“姐,等我搬走了,我们家小卖铺的店也给你开呗。”
不用谷半半问,李盼自己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汇报起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还激动地拍向大腿,像是有了不得了的点子。
“诶!不如给烈哥开吧!
“给你俩住也行!
“当卧室!算我随礼的,到时候给你们布置布置,酒席就在这儿办。
“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我妈说等我毕业这几间房都归我支……”
“李盼。”谷半半出言打断,叫她名字的时候眉头锁紧,目光严肃。
李盼见状缩了缩脖子,给嘴上拉链,“OKOK不说,我不说这个行了吧?”
谷半半剜她一眼,这才把填好色的甲片推进烤灯。
蓝紫色的光在白色的桌面上蔓延,碰到随手放的校牌又绕开,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影子。
谷半半目光闪闪,伸手攥住校牌,边角磨着掌心的茧子,空洞的心填上密密匝匝的失落。
这校牌下来得晚,她没带过几回。
瞧着还是崭新的。
“呦?这是……睹物思人了?不会是外面那个吧?”
“你闲的?”思绪被打乱,谷半半把校牌扔到抽屉里,恰时烤灯灭掉,一边拿出来给甲片上封层,一边赶人,“回去看店,不然告诉你妈。”
“做贼心虚。”
李盼“切”了一声,站起来抹干净嘴角的红油,朝门口走,指尖碰到珠帘时突然想起什么。
“诶对了,我看天气预报有雨,把你的车推后院儿棚子里了。”
“谢谢。”
李盼把门开了个缝,又想起什么,巴掌拍向脑门。
“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张婶儿儿让我告诉你,赵叔的手腕抻着了,你得自己去搬那个大箱子。”
手抻着了。
谷半半觉得好笑,但没多意外,她只是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要找借口来假好心。
“听到没?”
“嗯,等我把这两个急单做完就去。”
“那你搬得时候喊我,我跟你一起,那东西挺沉的。”
“好。”
“你早点儿,要下雨了。”
“知道……”
“你们忙吧,我去。”
第三个声音突然加入聊天。
是黎颂年。
谷半半看向窗外,原本老老实实罚站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正贴着发暗的窗户看她。
视线交汇时,他眼中好像还有些其他的情绪,但都被反光的玻璃盖住了。
“你这儿不太隔音,不是故意听的,但确实都听到了。”
都听到了。
听到要去搬东西。
也听到了“成烈”那两个字。
“那多不好意思。”李盼脸笑开了花,这种好事她自然是愿意的,“我带你去吧。”
“不用。”谷半半回绝,“我自己可以。”
“啧嘶——什么不用啊?四十多斤呢!你可以个锤子你可以。”李盼朝谷半半翻了个白眼,无声地骂了句不知好歹,扭过头看向黎颂年,又换上一副不符合她年纪的圆滑的表情,“别听她的,那麻烦你了帅哥儿,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走吧。”
“等等。”
谷半半喊住他们,掀了一下眼皮。
“先说好,没有工钱,不能抵债。”
黎颂年失笑。
“我知道。”
他答得利落。
她指尖一紧,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
太阳往西斜了斜了,云彩在天边一点点聚集,让这座破败的城敲起来更像是一口翻不出去的深井了。
谷半半打磨着甲片,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她扫了一眼,又是成烈发来的消息。
“麻烦你了,哥。”
门把手被转动,珠帘激烈的晃动声和李盼的声音一起闯了进来。
她划掉弹窗,抬头看过去。
黎颂年正曲着腿钻那扇矮小的门。
“等下哥,我给你把着点儿,你别撞到胳膊。”说着,李盼把手抵在门框上,像绅士给人开车门挡头那样。
黎颂年笑笑,避开和李盼的触碰,把箱子轻轻放在地上。
本就拥挤的小店更没处落脚了。
“可以啊哥,看着挺瘦,劲儿真不小啊!”李盼忍不住夸赞。
黎颂年没看她,等谷半半的反应。
谷半半却一直看着箱子,没什么波澜。
在她那淡如水的目光里,好像永远都是这么平静。
“发什么呆啊?”李盼出言提醒,“还不谢谢人家?”
谷半半这才抬眼,视线扫过黎颂年,看到白色衬衫外套的前襟蹭上了有棱角的痕迹。
“谢谢。”
“不用。”黎颂年眉眼弯了弯,拉开门去掸身上的灰。
李盼目送人出去,别有意味地拍拍谷半半的肩,“我去做饭了,做好喊你。”
“你不看店?”
“这不来客人了么?”
李盼走出小店,向黎颂年提出留下来吃饭的邀请。
一辆大车经过,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两个人后面的声音
也不知道答没答应。
……关心这个干嘛?
谷半半被自己逗笑了。
她跳开视线,动身去拆大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梁上的捕梦网又被撞响,那双白鞋出现在眼前。
他又进来了。
“我看看还有什么要帮忙的。诶?这个床好像要自己组装。”
谷半半愣愣,正想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是床的,箱子上巨大的产品logo就映入眼帘。
好吧。
“我帮你拆。”
“不用。”她推出小刀,划开一圈圈像缠粽子的胶带,“你朋友还不来找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
黎颂年摸摸鼻尖,“我下车的时候他们正睡着呢,一时半会儿可能不……”
“嗡嗡”
正说着,细微的震动感在手腕处传来,一个微信提示弹出,昏暗的房间亮了一小块儿。
谷半半听说话声断掉,恰时抬头,吓得他赶忙把手背了过去。
四目相对,一方匆匆躲闪。
“干什么?”谷半半眉心蹙蹙。
“没。”黎颂年想把表摘下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把手拿到身前摊开,展示给她看,“什么也没有。”
谷半半狐疑地低下头,没有注意到他腕上的东西。
倒是他的手掌……
搬了重物之后,被扎的地方比刚刚更红了,一个个黑点显出来,密密麻麻的。
都是没挑出来的毛刺。
见她一直盯着看,黎颂年以为被发现了,大脑飞速运转,只想着组织措辞,错过了她眼中的动容。
“其实这个东西它……”
“坐那边。”
“……啊?”
谷半半抽了口气,又吐出来,有种说服自己的妥协,“我说,坐那个凳子上。”
黎颂年一愣,“坐?我?”
“爱坐不坐。”
-
外面的风更大了。
生锈的把手嘎吱嘎吱响个没完,天阴了下来,本就不稳的电压更加跳跃,带得窄桌上的小灯忽闪忽闪的。
可谷半半的手依旧稳。
她一只手握着粘钻的小镊子,一只手绷着黎颂年的手指,毫不拖泥带水地夹起扎进肉里的毛刺。
镊子是凉凉的,她的手也是。
可他的脸开始发烫。
“谷半半。”
“嗯?”
黎颂年张张嘴,呼吸重了一些。
“有事?”谷半半抬起头,空洞的眼眸像是入梦的星河,搅得人心跳失了节奏。
黎颂年喉结动了动,看着眼前的人一阵恍惚,像是最初的悸动又来了一遭。
她什么时候留起长发了呢?
那件事之后她……
“谷半半。”黎颂年再次唤出了声。
“说。”
“你……”
“轰隆隆!”远处传来带着回声的巨响,把后面的话盖得严严实实。
眼前的女孩视线略过他向窗外,黎颂年释怀一笑。
算了。
她现在好好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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