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滴答,太阳渐渐偏西。
属于阳光的温度逐渐离去,窗帘依旧敞开着。璩知花在窗边太阳照不到的侧影处呆坐了一下午。
直至日暮西垂。
她终于起身,却没有开灯,只是回到了原处,拉出画架,换上一张崭新洁白的画纸,以起那丛新得的鲜花为模特,试图描绘着新的轮廓。
夕阳漫天时,铁栅栏发出声响。
片刻后,璩多雨的身影出现在窗口。
见到窗帘大开的景象,他有些讶异,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猫,而是又跳上露台,奇怪地看着屋里的璩知花。
“你怎么又开窗?”
不知道是不是离家前短暂的不愉快,让他在这两天里心有歉疚,开口时,态度要软和上许多。
话音落下,他又看到了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咦”了一声,眉尾扬起:“这花又是哪来的?”
“——还有,我上次就想说了,怎么还有个风铃啊。”
璩知花全神贯注,专心地描画着那束花,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疑问。
璩多雨碰了个软钉子,鼻子灰灰的。
但两天没见,愧疚占了上风,他没再追问,只是道:“……算了,反正这会儿天还没黑,开就开吧,我也不管你了,爱怎么样怎么样。”跳下露台,他又回头扬声,“不过等会儿记得关窗开灯,别把眼睛给搞坏了啊。”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璩知花专注地绘画。
璩多雨也不在意,他溜溜达达到猫屋边上,笑嘻嘻捞了那只杂毛猫咪出来揉搓。
“小没良心的,两天没见,都不想我?还窝在里头,倒是出来迎接我啊。”
猫咪被他揉得浑身毛都乱糟糟的打结,尾巴都愤怒地炸起了一倍,警告着他注意行为。
看它炸毛,又逗了一会儿,璩多雨才哈哈一笑,乐颠颠把它塞回去。
回到屋里,丢了背包洗澡换衣,等璩多雨把自己收拾完毕后,继而冲进厨房一阵叮咣。
做好饭时,距离他回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端着煮好的汤来到璩知花门边,璩多雨单手开门:“吃饭了,今天没买菜,晚上就凑合一下,喝点汤算了。”
屋里一片漆黑。
璩多雨登时额角一跳。
“啪”地打开灯,他脸色不佳。
“我说的话你到底听到没啊?”
把碗放到桌子上,璩多雨皱眉,“你到底还要不要眼睛了?不是说了让你开灯吗……过点过来吃饭,别画了!”
他自诩这一会儿上脾气已经好得不得了了,谁知,璩知花根本不理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
璩多雨:……
深呼吸两口,他抬手狠狠揉搓一把自己的脸,把火气压下,耐着性子走近去看璩知花的画布。
只一眼,他就嘴角一抽:“……这就是你废寝忘食的作品?”
璩知花这才掀起眼帘,微微看向他,复又眨眨眼,目露疑问。
璩多雨撇嘴,老神在在抱臂,一派高深:“人家画花,都是画白天的花,阳光下的花,四季的花灿烂的花,你看那些杂志那些绘本,关于花朵的,哪个不是充满希望的?”
“——哪有画黑暗里的花的?这太阳都没了,黑乎乎的,你画的那是花么?你这谁看了也不会喜欢啊,大家印象里的花根本不是这样的……哦,除非你画的是昙花,但你这个明显不是啊。”
随着他的话语,璩知花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画,墨蓝色混着暗红的底色上,一簇小小的太阳花正在画面中央,由于环境色调影响,细小的花朵确实显得灰暗无光——
她抿抿嘴,若有所思。
“……咳,那什么,把话听进去了就行了啊。快停手吧,有那功夫明天再琢磨,赶紧吃饭吧行不行?”
见她这副模样,璩多雨就是有气也撒不出了,摸摸鼻子,无奈道:“早点吃我早点洗碗,作业还没写完呢,让我赶紧忙完去补作业吧行不行啊姑奶奶?”
璩知花又定定盯了一会儿画,这才放下笔,去了桌边。
璩多雨认命地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
翌日。
旭阳初升。
熟悉的生活节奏中,璩多雨早已出门上学。
璩知花也起床发了个早呆,然后默默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早餐,重新回到了房间。
她在椅子上又坐了许久,视线凝落在厚厚的窗帘上,眸中漾起某种期待也似的盼然,但又和沉默的迟滞纠葛在一起,难舍难分。
犹豫了许久,她下定决心似地,松开攥着的裙摆,缓缓站起身。
璩知花来到了窗边。
世界安静,只有她一人。无人催促,无人鼓动,无人胁迫,她可以很安然地站在这里,为了做决定而尽情犹豫,发上一个地久天长的呆。
终于,她抬起了手。
先是照旧,隔着窗帘推开窗户,听着动作间那串风铃因被触碰而发出的声响,璩知花眼中又坚定了几分。没有再多犹豫,她伸手,拽住了窗帘一角。
屏住呼吸,璩知花神经紧绷,把牙一咬,终于拉开了那层多年未曾亲手动过的厚重沉布。
唰——
一如封存多年的陈酒终于开封,香气不受控制地四散;又如存蓄许久的水库一朝开闸,哗啦的水奔腾着跃出……阳光不请自来,仅仅一个瞬间,就填满了半边屋子。
风拂柳,莺啼枝。
青草,泥土,阳光。
春日的气息毫不遮掩地扑面而来,璩知花一时呆住了。
直到清脆的风铃声入耳,她才回过神来,止住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风,这草,这太阳,这春天,一切的一切,竟已隔了这许许多多年。
……对了,花。
想到这次开窗的主要目的,璩知花连忙低头,去寻找昨天那个叫做“光”的少年人亲手放下的花瓶。
昨天晚上璩多雨关的窗户,应该是把花瓶给放到外边露台的桌子上了吧?
然而,当璩知花依照想法朝露台上看去,却又是一怔。
痕迹斑驳的露台上,一方圆桌兀自静置。而那本该同样斑驳的桌面上,却被铺上了一方纹样素净的帕子。
帕子正中央,端正摆放着一个熟悉的花瓶,是昨天叶珖亲手做的那个花瓶——可瓶中之花,却不再是昨日那捧旧花。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给这个小小花瓶中,换上了一枝新的花朵。
花枝娇妍,在翠色枝茎的映衬下更显婀娜。
而花瓣鲜嫩,其上还带着露珠,想必是在很早的时候就被摘下了。
迎着日光,迎着璩知花的目光,那枝她叫不出名字的鲜花正安安静静地,在满院青翠中傲然盛放。
璩知花就那么站在那,定定看了它一会儿,然后蓦地回身返回阴影——她去了床边,在枕头下摸了摸,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来。
铁盒开启,她拿出一颗糖轻轻剥开,放进了嘴里。
甜的。
她想。
就和……
——嗯,是一样的。
璩知花微微偏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了流连在那枝花上的目光。
但没多久,又默默转了回来。
她拉出画架,缓缓到窗边的光暗分界处安置。
清水、颜料、画笔……然后,她落座执笔,上半身坐在黑暗中,裙摆及赤着的脚则尽数被阳光洒满。半身都拢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她勾勒起了那朵独花的风姿。
璩多雨说,要画花,就要画阳光下的花。
难道阳光下的花朵,就是会像它一样,比别的时候更加吸引人吗?……连她都忍不住瞩目。
思绪飞转,她画得仔细。但,画着画着,璩知花却突然发现,在这样的境况下,想要和之前一样“所见即所绘”,那常用的那些颜料,根本就没有办法派上用场。
……这可怎么办才好。
璩知花又发起了呆。
……
叶珖踏着晨露来到璩家门前。
取出车篓中插着的花枝,他单手撑上矮墙,轻巧一跃,便进入了院里。
虽然未经主人允许就擅自进入人家院子是极度不礼貌的行为……叶珖竖起一根手指,冲闻声而出的猫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动作很轻,行动间没有带起丝毫不自然的声响,就这么一路来到露台,抽出花瓶中已经蔫了许多的花。
但,正当要把新的花枝插入瓶中时,叶珖的动作却陡然一顿。
他目光凝在了花瓶下面压着的、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上。
那是张白纸。
把花瓶挪到一边,叶珖拿起那张纸,下一刻,他福至心灵般地,把纸张翻了个面。
一朵花正在纸上悄然绽放。
暗蓝色的画面上,一朵灰色的花静静地生长在窗台上的花瓶中。
像是在黑夜将尽、但还未破晓的凌晨,它悄然地绽放着;不蔫不凋,不急不躁,兀自凌然独绽。
画面笔触细腻,用色偏灰,整体饱和度不高,却不显沉郁。典雅而知性的一幅小画。
叶珖只看了一眼,便目露赞叹。
他侧首望了一眼紧闭的窗,珍而重之地收起这幅画,转身下了露台,不顾被露水濡湿的裤脚,从来路离去。
少年的白色衬衣沾了一身的草木清气,骑着单车悠然转过弯道,只在晨初的雾气中留下一双微弯的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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