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已经在路上耗费了半天的时间,而在这半天的奔波颠簸里,见到的人比她这十几年里见到的都多——璩知花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发胀的脑袋在往外传递想要休息的意愿,但此刻她却并不愿意离开窗边。
她就那样固执地站在窗边。
披着阳光织就的纱衣,像是步入了油彩画中的女郎,双眸映水,凝望着远方。安静地,长久地望着。
天地嘈杂,画卷无声。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紧闭的门被敲响。
叶珖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要去吃饭吗?”
璩知花收回流连在窗外远方海面的视线,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打开了门。
“好。”
她没有躺下休息,衣服头发几乎没有任何需要收拾的迹象,直接就可以出门。
叶珖身上的衣服也还是刚刚那件,保持着平整的样子,连多余的褶皱都没有多少,显然也没怎么休息。
房门钥匙早在刚刚上来时就已经被毛毛递了过来,璩知花的那份揣到了包里,此时也不用再特地回去拿,直接锁上房门,跟在叶珖身后下了楼。
一楼的电视机中正在播放着一部色彩古旧的外国电影。
小雅和毛毛都在一楼,但没在柜台区,而是在待客厅里的沙发上并排坐着。
他们一人手里端了个不锈钢的饭盒,边看电影边吃饭。电影是英文,他们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字幕,但即便这样,还能时不时交叉筷子夹一筷旁边人碗里的饭,忙得热火朝天。
听到下楼的声音,小雅头也没回,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机屏幕:“一起坐下吃呗,毛哥刚煮的海鲜粉,味道还可以。”
“来呗。”毛毛帮了一句腔。
叶珖看向璩知花。
璩知花脸上露出一抹迟疑。
叶珖道:“不了,我们出去吃。”
“也行。”小雅没有强求,一筷子推开又伸到她碗里来夹最后一只虾的筷子,随口道,“晚会儿回来会起风,很凉,记得穿外套。”
“嗯。”叶珖笑道,“你们吃好,我们先走了。”
门上挂的铃铛发出叮铃声响,两人来到了“海天一色”的门外。
关于中午要吃什么,叶珖没有把问题抛给完全不了解当地的璩知花,而是带着她往开着许多家餐饮店的街巷走去。
璩知花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跟半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即便他们很友好,也意味着要进行更多的交流,这目前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小小的挑战的。
不过……
想到那两位相当有个性的人,她看向身边的叶珖,语气难掩好奇。
“他们……是?”
接收到问题,叶珖略做思索:“他们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小雅来自首都,是一位摄影爱好者,大学毕业后,就开始了四处旅行。然后某一年,她带着相机路过这里时,喜欢上了这里的风景,和在这里认识的人,就在这里定居了。”
璩知花的问题中,没有具体说明是问两位是谁、又或者是问两位的关系,叶珖便将这些都盖在了里边,一起回答。
他语气缓缓,有条不紊地叙说着:“小雅是毛毛在这里遇到的第二个人。他是铁路局的员工,从报纸上认识了一位笔友,保持联系了一年多,后来被笔友约到了这里见面,见面之后,他才知道,那位笔友是个男性,装成女性和他聊天……”
璩知花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不羁的、稀奇古怪的毛毛,竟然曾经还捧过那中规中矩的铁饭碗?
而且,她原以为,“小雅喜欢上了这里认识的人”是指毛毛,然后故事的下文应该是:两位遂结伴定居。
原本她都有一瞬间忍不住生出了“小雅这样大城市来的读过大学的有文化的姑娘,是怎么看上毛毛这样一个跟她怎么都不算相配的人”的冒犯想法了,没想到……故事竟然还有这样的起伏。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愕然,叶珖唇角微挑,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毛毛意识到自己被骗,但也并没有很生气。在他看来,这是自己识人不清。既然这样,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及时改正就好了,所以他没有跟对方撕破脸,还请对方吃了顿饭,成全礼节。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趁他上厕所的时候,那位笔友把他的行李和钱全部带走了。毛毛不仅丢了钱和证件,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那顿饭,他都没法结账。”
璩知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好惨啊……毛毛。
叶珖缓步向前走着,眼神落在两人脚下混作一团的影子上,眉目舒展带笑:“他给老板写了欠条,留了身份证号和姓名,还有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才得以脱身。离开小餐馆,他想去爬山放松一下——就是那一座。”
他指了指身后某处山体,“在顶,他看到了坐在山崖边的小雅,以为对方要跳崖,直接就冲上去了,喊着‘小姐别寻死,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被只是来看风景和拍摄取景的小雅打了一巴掌。”
璩知花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不算太高,也没生什么植被的小山。
她忍不住暗自腹诽。
明明他都到这一步了……还想着人生美好,劝别人不要寻死,确实好惨。
但,在小雅的视角,这就是个怪异的大叔吧?
“后来两人误会解除,小雅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因为难以理解还有这样傻的人。为了证实,她跟着他到了那家餐馆,从老板那里得知了真的有这件事……然后,她帮毛毛垫付了餐费。用小雅的话来说,毛毛是她见过的‘最傻x的人’,她想看看‘这人还能傻x到什么地步’。”
叶珖笑道,“小雅天性自由,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借了毛毛一笔钱,以追债的理由跟毛毛一起回了家。两人在一起后,他们一个工作,一个继续满世界跑,再后来,小雅家庭出了变故,她孤身找到毛毛,说怀念在这边的生活。毛毛当即就把家里工作辞了,房子也卖了,两人一起来了这边。他们在香水路看中了一套出售的小房,买下来安置了——这些都是后来小雅告诉我们的。”
“我在一个摄影交流群体中认识了小雅,当时他们刚到这里没多久。附近摄影小群体里的人来这边聚会时,就在他们那里暂住,后来,他们做了‘海天一色’。”
叶珖说着,又发散了一句:“小雅不喜欢单纯的黑白灰,很沉闷。”
“……所以,毛毛才花花绿绿?”璩知花一愣,脱口询问道。
不止头发,还有衣服裤子,稀奇古怪的穿搭审美……明明长得那么正经的一个人。
这说法让叶珖忍俊不禁,好险没笑出声,点头称是。
璩知花感慨万千。
那些被他、被小雅一笔带过的“过去”,其实真要落到了身上,会有多难,几乎是不用想的。
但是,从他们现在的生活中,却看不出一点悲伤和艰难的影子,两人从头到脚,从每一根发丝到身边围绕的空气,都散发着自由、幸福,和快乐的气息。
想着想着,璩知花有些艳羡。
但也只有艳羡。
那样的生活,距离她太遥远太遥远了,是她只能看不能触碰的,也不适合她。
热闹的,喧哗的,繁芜的生活,和她的生命是完全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
之于她,这就像联欢宴会和温馨的小饭桌的区别。
她会羡慕前者,却只会期待后者。
璩知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叶珖也不再说话,带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很快,两人从香水路拐入了一条名为“文源巷”的道路。
文源巷比香水路窄,却比香水路还要热闹几分。
道路两旁的街铺店面中,隐隐有不甚明显的烟气传出,伴随着交织在一起各种味道的食物香气。
从神游中回过神的璩知花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两边的店铺招牌,它们之中,有些边缘已经长出了浅浅的菌,更多的则是字迹被风雨吹打水汽晕潮而显得斑驳。
家常菜,东南菜,西南菜……海鲜烧烤,海鲜粉面,海鲜粥饺……
璩知花一一扫过那些或被写在招牌大字下边,或挂在门口的招牌菜品们,偏头看向叶珖。
叶珖任由她看着:“这里是莲镇唯一一条美食街,如果一时间想不到要吃什么,我们可以先走一遍。”
璩知花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有想吃的。”
她看向一个方向。
叶珖随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粉面馆。
璩知花的声音轻轻:“……海鲜粉。”
……
鲜甜的虾,顺滑的粉,店家端上来的,是分量颇足的一大碗。
平时饭量堪忧的璩知花,愣是解决了一整份。
最后一口汤下肚,她拽了一截纸张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呼了口气。
……好撑。
对面的叶珖也已经放下筷子,十分自然地开口:“还有没有其他想尝尝的?小吃或者别的。”
璩知花一滞。
叶珖神色从容:“再朝海边的方向走走,能转进一条开着许多小店的巷子,小吃店,糖果店,手工店之类。有很多漂亮的糖,还有一些精挑细选后的贝壳石头,我刚好想去看看,挑一些装饰相框的原材料。”
璩知花压着跃跃欲试的心跳,狐疑:“你,学业……”
叶珖笑道:“我不务正业。”
璩知花呛咳了一下,旋即抿唇:“……那,去看看?”
叶珖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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