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平坦马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如同盏盏暖黄的灯塔,顺道路途径连成一条蜿蜒的灯火海岸线。
马路一侧,几许店家摆出了露天摊位,油烟升起,人声喧闹。来海边观光的旅人们大多数已经从海边转移到了那里,带起笑语欢声,热闹非凡。
和夜市隔马路相对、临近大海一侧的海滩广场则没有丝毫灯火,一片幽暗。广场隔上一段距离便设置有一条石质长椅,供人临时休息,或观赏海景。
璩知花被叶珖带领着,到了广场中。
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安谧静寂的所在,只有少许散步或吹海风赏夜景的人还徘徊在这里。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碰到什么人,只有少数几乎要和昏暗夜色融成一体的模糊身影依稀可见。
“这里可以看夜景。”
叶珖说着,看向璩知花,发现后者的视线落在两人之中——他们肢体接触的部分。
才意识到还牵着她,叶珖立时松开了她的手腕。
昏黑中,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歉意。
不等他说话,璩知花已经点了点头,自顾自坐到了长椅一侧。
她的视线还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心底浮起惊讶。
奇怪……
她竟然就这么被一个男性触碰,并被牵着走了一路。
竟然没有觉得反胃,没有想吐,没有想要立刻洗澡的冲动。
璩知花用另一只手轻轻贴了贴刚刚被抓过腕部皮肤,不由自主侧目,看向在她旁边落座的叶珖。
叶珖一直在留意她的状态。
刚刚是事发突然,他没有顾得上思考、没有来得及考虑陌生人的触碰是否会让她觉得不适,贸然便拉住了她。
事急从权,他当时唯一能够思考的是:阻止她继续向前。
而现在,被盖过的理智重新回炉,他需要细细审视,认真思量。
没有错过璩知花表现得不甚明显的疑惑,她在思考,在斟酌——没有抵触和排斥。
叶珖无声松了口气。
见她探究望来,思绪电转间,他牵起一丝笑意,微微后仰身体,望向了天空:“抱歉。但你走的太快了,只顾自己看海,都不等我,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为了等下还能进店吃饭,我只能这样叫住你了。”
他说着抱歉,语气中却带着几许刻意的嗔怪,而笑容温和,哪有真的在责怪的样子?
那反常的举动,那让她不安让他担忧的举动,都被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在彼此心知肚明但心照不宣的交流中揭过,彻底翻页了。
璩知花望着叶珖。
暗色的天幕下,他侧面剪影清晰,但面容隐在轮廓中,看不真切,唯有眼睛泛着水光,似海似星,稍长的额发被风掠起,柔软温顺。
是少年,又不似少年。
宁静的海风中,璩知花听到自己的心跳。
缓缓加快、愈来愈急的心跳。
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的念头,终于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势态冲出了桎梏,叫嚣着,腾涌着,逼迫她直面自己的内心。
但,理智却不认同。
这不该,这不对。
这是错误,这是不应生出的绮念。
现在把它扼杀,一切还能回到正轨。
——属于清醒的那部分大脑和神经,在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可主观的情绪,却让她迟迟没能移开目光。
仗着昏黑与无人,璩知花望着叶珖的侧颜,安静地望着。
仿佛错过了此时,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刻。
忽然,她转开脸,看向夜风下层起波澜的海面。
她缓缓脱去湿透了的鞋子,让它被夜风吹晾,被打湿的长裙下,她屈起了腿,双足蹬在长椅边缘,抱膝而坐。
“你,为什么带我来看海?”
裙摆被吹动间,轻而飘忽的嗓音响起,如同随时会散的柳絮,璩知花捋了下被吹乱的鬓发,别至耳后,“到了高三,应该很忙吧。”
叶珖讶异看去,璩知花正望着大海的方向,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恬淡安宁。
没有很深层次的探究之意,也不见提问时该有的好奇与疑惑。
他眼波微动,同样看向海面。
“因为你或许想看。”
璩知花没有深探这个问题,她继续问道:“为什么,你叫我知花?”
叶珖道:“我也叫小雅和毛毛的名字。”
“你是多雨的同学。”璩知花道,“该和他一起论,该叫我阿姨。”
叶珖失笑:“那可不行。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也可以改个称呼。”
璩知花转头:“什么称呼?”
叶珖做思索状,而后笑道:“比如,姐姐?”
“……”
璩知花怔了怔,旋即,默默转开了脸。
叶珖继续道:“我其实没有想过,你会真的答应下来。多雨应该不知道吧。”他似叹似笑,“在发出邀请前,我有反复思考过。以我以外的角度来想,不管怎么看,都很像是不怀好意的人……”
“你不是,我知道。”她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
叶珖停住,似乎想说什么,又一时失了言语。
空气安静下来,水声阵阵。
石制长椅之上,两抹身影隔着半人的距离,就那么坐着,听海,观夜,不见亲近,亦不显生疏。
半晌,璩知花再度开口。
说的却是和前言完全不搭边的内容。
“我也读过高中,十五岁,还是十六岁的时候……我记不太清了。”
她语速很慢,声音轻得近乎于耳语呢喃,叶珖认真地听着,没有错失一个音节。
“快要放暑假了,天很热,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我一个人在家里,吹着电扇,画作业。收音机里讲的鬼故事很吓人,但是很有意思,我经常听。听多了也不好,总会担心厕所,床下,柜子里,会不会有鬼出来……后来,鬼来了,从窗户来的。”
“……我也想过离开。但妈妈会哭,妈妈一直在哭,我让妈妈流了太多的眼泪。妈妈说,我是多雨的妈妈。我可以随意决定他的去留,只要我想,因为他还没有来到世上。我想,妈妈真正想说的是,她是我的妈妈,她想要求我留下,但她不可以……因为我已经来到世上了。她在伤心,在害怕,害怕留不住我……我实在罪大恶极。”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似乎在恐惧,又似乎在酝酿。
但最终,没有声音再传来。
她不像是在寻求安慰,也不是在请求认同,只是在陈述。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该悲痛的,该难过的,也都已经过去。她只是在介绍自己,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缥缈的话语,却让叶珖呼吸乱了节奏,心脏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
那些借代其实并不难理解,尤其是对于,对璩知花的了解并不算太浅的他而言。
碎片式的语言,也足够他把事情拼凑出来。
本该无忧无虑的女孩,是如何变成了一位年轻的妈妈,灿烂无忧的生命,是怎么进入了暗无天日的世界,肆意张扬的灵魂,又是怎样才被尘封于死寂的画框中。
一个由于飞来横祸,人生列车便遭巨变彻底偏道的故事,一个无辜者背负伤痕,写满了悲痛与挣扎的故事,一段血淋淋的,永远存在的记忆。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
仿佛快要溺死一般。
而后,他开口。
“这不是你的错。”
璩知花扯了扯嘴角:“妈妈也这样说。但她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多雨也承受了太多不该有的磨难……他们更没有错。”
叶珖缓声道,扬起了手臂,“你看礁石——”
璩知花抬眼望去。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以她的视力,实在看不清什么礁石,只能看到他所指的远处,间或涌上的海水一**拍来又退去,露出大片盘踞在山崖下方的连续黑影,像是潜伏的黑暗巨兽,悄无声息却狰狞可怖。
叶珖道:“它们一直在承受着海浪的侵袭,日复一日的拍打。”
璩知花盖在裙摆下的双脚轻轻抵在了一起,安静地听着。
“为了减少海浪冲击带来的压力,它们在永不停息的潮水下渐渐改变了形态,消去了承接水浪时会让自己觉得痛苦的部分棱角,却也生出了其它的尖刺。”
他语速不疾不徐,嗓音如同温宁包容的海水,带着让人平静的魔力:“在既定的前提下,它们的生活并不如旁观者想象中的艰难,它们也适应良好,并且不改自己的本质,多雨其实也是。他已经成长得足够好……”
璩知花越听越迷茫。
叶珖轻咳一声:“我没有写作天赋,文学造诣也很差,不知道要怎么样类比。”他说得坦荡,一点也不显尴尬,“嗯,所以,刚刚的前后言其实没有什么联系。”
璩知花呆了呆。
随后,她忍不住笑了出声。
叶珖一直注视着身边,直到此时,见她终于从那种游离的状态脱离,多出几分鲜活与生机,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他没有再重复刚刚的小把戏,继续说道:“重要的是,你们之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不是吗。”
璩知花笑意收敛,沉默了片刻,又抬起了眼,望向远方。
她眸中的海不再静谧,悠远中带着些许澎湃的浪潮。
许久过后,她郑重点头。
“是。”
叶珖眼底晕开笑意。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
璩知花穿鞋起身,仍有七八分潮的长长裙摆被她提着抖了抖,在夜色中绽开了一朵幽暗的花。
两人并肩朝马路对面走去。
“有想吃的吗?”
“啊,海、嗯……清淡点吧。”
“我知道一家海鲜粥不错。”
“……好。”
贴一首诗歌。
《要怀着希望》
西班牙 / 阿莱桑德雷·梅洛
你懂得生活吗?
你懂,
你要它重复吗?你正在原地徘徊。
坐下,
不要总是回首往事,要向前冲!
站起来,再挺起胸,这才是生活。
生活的道路啊;
难道只有额头的汗水,身上的荆棘,
仆仆的风尘,心中的痛苦,
而没有爱情和早晨?
继续,继续攀登吧,咫尺即是顶峰。
别再犹豫了,
站起来,挺起胸,岂能放弃希望?
你没觉得吗?
你耳边有一种无声的语言,
它没有语调,可你一定听得见。
它随着风儿,随着清新的空气,
掀动着你那褴褛的衣衫,
吹干了你汗淋淋的前额和双颊,
抹去了你脸上残存的泪斑。
在这黑夜即将来临的傍晚,
它梳理着你的灰发,
那么耐心,缓缓。
挺起胸膛去迎接朝霞的蓝天,
希望之光在地平线上已经冉冉升起。
迈开坚定的步伐,认定方向,
信赖我的支持,
迅猛地朝前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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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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