璩家的小院离学校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叶珖推着车,跟璩多雨一起步行,两人脚程不慢,走了约莫有二十来分钟,到达了那小院子。
走到院外时,叶珖下意识抬眼,往露台上的窗户方向看去。
窗户虽然开着,但厚重的帘遮住了一切,不漏分毫。
“我们家只有我和她在,没大人,所以没什么避讳。”
说着,璩多雨打开屋门,站在玄关处等他,“进来吧学长,就不用换鞋了,随便点就行。”
叶珖轻声说句打扰,跟在璩多雨身后进了屋。
这是他第一次进来。
虽说璩多雨口称没有避讳,但主人家的客套是一回事,客人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了。
简短的参观中,基本是属于璩多雨介绍到哪,叶珖的视线便落到哪。
尽管如此,也够大致了解璩家的情况了。
看格局,璩家似乎是小三室,那位女郎的房间和另一间是朝南的,而璩多雨进去放包的那间朝北。
璩多雨短暂回屋时,叶珖就在原地等候,眼眸微阖,安静地站立着。
璩多雨放下书包出来,便带着叶珖往一处房间去。
“我表姐……嗯,她叫璩知花。”
边走,他边简短介绍了一下,“学长你之前可能只匆匆见了她一面,不太清楚具体状况,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她。不过在那之前,我先提前替她道歉。”
“道歉?”叶珖侧目。
璩多雨面现无奈:“……嗯,道歉。她脾气有点怪,所以如果等下她让学长不高兴了,还请多多担待,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语焉不详的内容,璩多雨却说得郑重,叶珖缓缓点头。
“嗯,没有关系。”
当然是没有关系的。
简短的两面之缘,他对璩知花的情况也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一点早已经知道的小事情而已。
到了璩知花门外,璩多雨敲了几下门,像是在知会里边的人,然后,他朝里喊了一声:“我进来了。”便推门而入,啪嗒开灯。
先前的两次接触中,虽然都是白天,但鉴于室外明亮屋内昏暗、又不便多看,叶珖最多只觑见了璩知花面前的方寸地板而已。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这间屋内的摆设。
只一眼,就礼貌地收回目光。
与大灯同时亮着的、昏暗的暖黄色小灯下,璩知花正坐在画架前。
她赤着的脚下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的颜料,裙摆上也沾着不少颜色。
听到了屋内来人,她只从画架后微微偏头看了房间内多出的两人一眼,就又移了回去,不声不响地继续画画。
“我带同学来家里玩,顺便给你看看他。他叫叶珖,是我的学长,前几天还来帮我喂猫了,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
璩多雨站在入门两步的开关处,虽然突然带人回来,但很有分寸感,并没有贸然带着外人靠近,就这么隔着段距离地跟璩知花说着话。
叶珖则主动落后璩多雨更多几步,始终站在门外,不曾真正踏足这属于女性的私密空间。
璩多雨的话音落下,璩知花把视线从画板上移开,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平静地转开目光。
她不说话,不理人,只是看了这么一眼。
璩多雨微微抽了一口气,眉尾落下些,有些无端的憋闷。
即便他原本也不太喜欢叶珖,但那只是没接触时候的印象,更别说现在,叶珖是他带回来的人——
璩知花这样的态度,虽然心里也明白地知道她没有那个意思,但……就结果而言,就是狠狠落了他的脸。
不过碍于叶珖在这里,璩多雨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对于叶珖来说,仅仅这一眼,就已经足够让他讶异了。
之前,无论他说多少,璩知花从不理会他。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分过来一个,就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而现在,她不仅没在发呆,且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凭主观意识看了他们两眼。
——她并没有完全地封闭自己。
她会对周围的人说的话起反应。
当然,叶珖并不会以为她是在看自己。
她第一次看过来时,是因为璩多雨的走近,第二次,则是璩多雨再度开口,很明显,他是沾了璩多雨的光,才能换得这女郎一顾。
但这已经足够。
——她不是没有灵魂的油画,她有自己的意识。
或许,她只是被暂时封在了画里。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更多。
浅淡的,无法忽视的感动缓缓蔓延开来。
只要拥有灵魂,那就意味着,她还有能够重新活过来的一天。
叶珖眼睛微敛,看向璩知花层层叠起的裙摆,看着那爬上她裙摆的颜色,唇边也渐渐染上无所察觉的笑意。
颜料可以,光就也可以。
或许,她会有苏醒的可能。
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简单的寒暄和会面结束,璩多雨亲自送人出了大门。
院门处,他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学长,她、嗯……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这样,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也没有给不待见你。”
叶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没有的事。而且我很高兴,你能带我来这一趟。”
璩多雨心中明了,这又是标准的场面话了。
对比之下,他更有些惭愧。
“真的对不起……不过,学长,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得拜托你。”
“喂猫吗?”叶珖问。
“……对。我明天还得去打比赛,这次赛程短一点,所以不用今天走。”
“好,我会来的。”
……
目送叶珖骑上单车离去,璩多雨脚下一顿,转身回屋。
他没有去厨房,而是径直进了璩知花的房间。
璩知花见他去而复返,有些疑惑地微微蹙起眉,偏头看向他,似在询问。
“你现在连对着我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吗?”
璩多雨抿了抿嘴,沉默半晌,又沉郁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璩知花微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见她依旧是这种反应,璩多雨有些恼火。
“你平时不出门,不见人,不见光,甘心做个黑暗里的吸血鬼,我就不说什么了,但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
越说,那点在心头缠绕多日的低落情绪便愈发聚集起来,化作浓重的阴云,让他语气无意识又重了几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我从来不往家里领朋友,连猫都是养在院子里头,不就是怕吓到你吗?这么多年了,就这么一次,还是因为你先让人家见到了你,我怕解释不清更落人口舌,才主动带他过来。结果你还是摆出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在给谁脸色看?”
完全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璩知花被他的突然爆发惊到,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而后,她无声地低下头去,手指紧紧攥着画笔,眼眉低垂,指节泛白。
璩多雨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状况,怨气怒气交织,最终凝成挥之不去的委屈,他语速越发急促: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每天每天每天,都只会把自己关在这不见五指的黑屋里——你自己说啊,直到姥姥去世,你有让她宽慰过一天吗?”
璩知花捏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上边的颜料又沾上了裙子,她茫然地看着那一笔,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话赶话,一连串下来,璩多雨有些收不住这过激的情绪,良久,他才缓和下来,扯了扯嘴角。
“……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呢?”
“我每天脚不沾地,连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我又是为了什么?”
他喃喃着,“为的是在学校里被老师指着鼻子教训、为的是低声下气到处求人,求他们来帮我喂猫帮我给你送饭吗?”
璩知花从没听过他一股脑说这么多话,也从没听他说过他在外边的经历,如今乍然听到,一时也忘了害怕,愕然地抬头看向璩多雨。
渐渐平静下来的璩多雨,又被她眼神里的疑惑不解给深深刺到,他有些自嘲:“好吧,我知道你讨厌我,也没指望你喜欢我。”
“但是,但是——”
他甚至带了些恳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偶尔也正常一点?还是说,难道看到我现在这种,完全脱离普通高中生活的样子,你会觉得很高兴?”
“不……”
璩知花有些茫然地启唇,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都有些飘忽。
“……所以我说,我真的搞不懂你。”
璩多雨无声叹息,“连我都搞不懂你,璩知花,这世上还有谁能懂你?”
听出他声音中浓浓的疲惫,璩知花手腕微抖,画笔脱手,掉落在了裙子上。她有点慌乱地把笔放到另一只手里,手足无措了半晌。
而后,她张了张嘴,犹豫着,干涩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
璩多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认命般摇摇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说罢,他转身离去,关上了门。
璩知花咬着嘴唇,死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不语。
晚些时候,璩多雨过来送饭,全程也没有再开口。璩知花有意叫住他,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终也只能作罢。
直到隔日早上,旭日初升,璩多雨背上包踏着晨光离去,二人也再没有任何交流。
钟表滴滴答答走着,璩知花坐在椅子上,听铁栅栏合上又落锁,难言的情绪萦绕心头,浓稠得化不开。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心情。
只是觉得,心脏似乎被谁给攥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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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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