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的雨下得又急又猛,树叶被洗得发亮,边缘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绿,在地面只洇开一小块深色的痕。打在玻璃上的雨点噼里啪啦,把跑操的广播声彻底盖了过去。
教室里瞬间成了热闹的蜂窝,几张课桌被迅速拼到一起,谢小米掏出个矿泉水瓶当转盘,在桌面上转得飞快。
第一圈转盘就稳稳指向桑以。
“哦——”周围响起低低的起哄声,刚开局大家还带着点拘谨,文锦瑟笑着打圆场:“先来个温和的——有没有什么遗憾的等待?”
桑以用手刚刚蹭过桌角的雨渍,窗外的雨帘把远处的操场泡成了模糊的水墨画。她沉默了两秒。
“是个下雨天,”她抬眼时,睫毛上像沾了点水汽,“好多年前的秋天,等了一个不值得期待的朋友。”
“等他干嘛?”谢小米忍不住追问,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
“说好要给我带本绝版的诗集,”桑以的声音很轻,混着雨声像片羽毛,“我们前一天约好的,还让我准备好热可可。”
她顿了顿,带着点孩子气的自嘲:“我从下午就坐在家里等,后来凉鞋都穿好了。”
雨声突然变急了,砸在窗台上噼啪响,像是在给她的话伴奏。
“雨越下越大,积水漫到台阶上,我走出来在门槛上数水泡,数到两百多个时,妈妈喊我进屋,说他不会来了。”桑以的声音低了些,“我不信,又淋着雨继续站着等,结果鞋带泡断了一根,鞋面上还沾了块洗不掉的黑泥。”
“后来呢?”谢小米追问,声音放得很轻。她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画了个小小的圈:“还有后来吗?”
“那你……?”同时牧肆野也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解。
桑以低头笑了笑,有点自嘲:“当时就……抱着点侥幸吧。”她抬眼看向窗外,雨还在下,空气里仿佛飘着淡淡的薄荷香,像那年夏天没散尽的余味。
众人都点了点头,算是过了这个话题。雨声像层柔软的背景音,把这些细碎的热闹裹得温温的。
似乎是因为这个没来由的问题,桑以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四年级的一个秋天下午,云层压得很低,连客厅里的水晶吊灯都透着点闷意。桑以踩着丝绒凳,在衣帽间翻找了许久。
妈妈的衣帽间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她踮脚够到中层的童装,挑出条薄荷绿的泡泡袖连衣裙,领口绣着细细的蕾丝,这是她觉得最漂亮的一套。
梳公主头时,她对着镜子捣鼓了半天,碎发用珍珠发卡别住。镜子里的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头顶真的有皇冠。
“妈妈,”她跑到客厅,舒辞正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烫金封面的诗集,简单设计的衣裙衬得她皮肤白皙,她听见声音便看向女儿。
她放下诗集,笑盈盈地问:“这么郑重呀?是哪位小朋友?”
“是小佳,”桑以走到舒辞身边,仰着头看她,“他是我的季度朋友,他说要带《新月集》来,我们说好一起读。”她转身跑到厨房,用小壶热了两杯可可,又从水晶糖罐里挑出几颗薄荷糖,摆在托盘里,小心翼翼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刚摆好,窗外就响起“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紧接着砸下来,瞬间织成白茫茫的雨帘。墙上的挂钟敲了几下——比约定的时间过了五分钟。
“我去接他。”桑以抓起放在门边的白色小皮鞋,鞋面上缀着的珍珠扣被她擦得发亮。她刚跑出家门,斜斜的雨丝就打在薄荷绿的连衣裙上,像撒了把碎钻。
也许是迷路了吧,她想。也许是被家里的司机耽搁了,毕竟她家的位置不好找。
桑以蹲在台阶上,裙摆被风吹得贴在腿上,小皮鞋的鞋带系得紧紧的,指腹蹭过珍珠扣,觉得下一秒就能看见小佳举着伞跑过来和她说来迟了,说不定还带了新的薄荷糖。
雨越下越大,积水漫过台阶的缝隙,冰凉的水顺着鞋跟渗进来。她站起身时,右脚的鞋带突然“啪”地断了,半截带子垂在水里,被水流带着轻轻晃,像条受了委屈的小鱼。
“桑桑”舒辞撑着一把墨绿色的伞站在门口,上衣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进来吧,雨太大了。”
“他会来的。”桑以低头把断了的鞋带往脚踝上绕,却怎么也系不牢。薄荷绿的裙摆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沉甸甸的,公主头上的珍珠发夹沾了雨水,凉丝丝地贴在头皮。
她重新坐回台阶上,隔着大门看着茶几上的热可可慢慢凉透,透明的糖纸裹着淡淡的融化着的绿,像被雨打湿的春天。
直到暮色漫进客厅,水晶灯亮起暖黄的光,舒辞开了灯,暖黄的光落在地板上,把母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妈妈走过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皂味,舒辞没再劝,只是蹲下来轻轻把桑以抱起来。
桑以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断了带的小皮鞋还孤零零摆在台阶上,鞋面上的珍珠扣在雨里闪着光,像在跟那个没等来的人,轻轻说再见。
雨声还在哗哗地淌,矿泉水瓶在桌面上转了几圈,稳稳停在方舟余面前。
“该你了”陈悦吹了声口哨,胳膊肘捅了捅方舟余,“来个有深度的——有没有什么想回去改写的时间点?”
方舟余指尖在桌沿敲了敲,思索了一下,目光掠过窗外的雨帘,落在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上。他沉默了两秒,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有一个秋天”。
“也是秋天啊,事故多发期啊”谢小米凑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大事”他顿了顿,指尖不自然地捏着校服袖口,往桑以方向看了好几眼“就是……对不起一个人。她等了我很久,我却去了另一个城市,走之前还忘了跟她说,准备好的礼物本来是要给她的。”
话音刚落,成蹊月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桑以又指指方舟余:“等等!桑以刚说的是等人的奇遇,你这是让别人等的?合着你们俩这是……一个负心汉视角,一个冤种视角啊?”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周围瞬间安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低低的哄笑。
“这么巧?”文景瑟看向桑以,眼里带着点好奇,“不会就是同一个故事吧?”
桑以刚刚正望着窗外发怔,被这话拽回神,愣了愣才看向方舟余。他也恰好抬眼,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蒙着层模糊的水汽。
方舟余耳根的红意像被水洇开的墨,顺着耳廓悄悄往下漫,下一秒就躲闪了桑以的目光。
“肯定不是”谢小米打圆场,笑着推了周围的李圈一把,“哪有这么巧的事啊,赶紧继续玩。”
矿泉水瓶又开始转动,叮叮当当地撞着笔盒,把刚才那点微妙的气氛冲淡了。桑以没再走神,指尖的雨渍已经干透,留下浅浅的印子。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九月的雨天,突然觉得方舟余那句没说完的话,像滴滴答答的水珠,轻轻落在心上,有点凉,又有点说不清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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