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钢琴声戛然而止。顾星衍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敏锐地察觉到书房门被推开时那细微的气流变化。不用回头，他也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出来者——父亲独有的，那种刻意放轻却依然沉稳的节奏。
"星衍。"顾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有空谈谈吗？"
顾星衍合上琴盖，转身时已经换上完美无缺的表情："我在练习下周演奏会的曲目。"
顾明远没有接话，只是将一部手机放在钢琴上。屏幕亮着，显示着一张照片——昨天校园艺术节上，陆骁在后台为他整理领结的瞬间。照片里，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缠绕着陆骁的衣角，眼神柔软得不像话。
"这个男生，"顾明远用指节叩了叩屏幕，"最近经常出现在你身边。"
顾星衍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早就料到父亲会注意到，但没想到这么快。
"陆骁，转学生。"他语气平淡，"班主任安排我帮助他适应学校生活。"
顾明远摘下金丝眼镜，用丝绒布缓慢擦拭镜片。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压迫感："只是这样？"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三角钢琴的漆面上，反射的光斑在父子之间跳动。顾星衍注意到父亲左手无名指上那圈淡淡的戒痕——母亲去世十年，父亲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他帮我搬过几次乐谱。"顾星衍轻轻按下一个中央C，音符在空气中震颤，"偶尔一起吃午饭。"
"是吗？"顾明远重新戴上眼镜，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折叠的纸，"那这些又是什么？"
纸张展开的瞬间，顾星衍的指尖在琴键上滑了一下，发出不和谐的声响。那是他上周落在琴房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陆骁"的名字，夹杂着一些即兴创作的小节——每一个音符里都藏着那个少年的影子。
"青春期萌动，我理解。"顾明远的声音突然放软，却让顾星衍后背发凉，"但下个月就是茱莉亚音乐学院预选赛，刘教授的儿子已经准备了一年多。"
顾星衍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在钢琴漆面上的倒影："我有分寸。"
"希望如此。"顾明远将草稿纸撕成两半，"你母亲去世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站在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上。"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精准地刺入最柔软的地方。顾星衍猛地抬头，却在对上父亲视线时僵住了——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痛苦。
"我会找李老师谈谈，取消这个'帮扶'安排。"顾明远转身向门口走去，"下周开始，放学后直接去陈教授那里加练。"
门关上的瞬间，顾星衍一拳砸在琴键上，不和谐的和弦在琴房里炸开。他急促地呼吸着，直到手机震动打断了这场无声的爆发。
「天台老地方，给你带了城西那家泡芙。——L」
顾星衍看着屏幕上陆骁的信息，胸口那股郁结的气突然就散了一半。
### 天台
陆骁正坐在天台边缘的空调外机上，两条长腿悬空晃荡。见到顾星衍上来，他立刻举起手里的纸袋："刚出炉的，还热着。"
顾星衍接过泡芙，指尖不小心碰到陆骁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烫到似的，让他想起照片里自己缠着对方衣角的模样。
"怎么了？"陆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你爸又加练了？"
阳光穿过陆骁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顾星衍突然很想伸手触碰那些光斑，就像触碰一段不敢宣之于口的旋律。
"他...看到我们在一起的照片了。"顾星衍咬了一口泡芙，奶油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苦，"问我俩什么关系。"
陆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你怎么说？"
"说只是朋友。"顾星衍盯着自己的鞋尖，"班主任安排的帮扶对象。"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操场上，篮球队的训练声隐约可闻，程野的大嗓门时不时穿透云层。
"哦。"陆骁最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挺好的回答。"
顾星衍侧头看他。陆骁正望着远处的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每次压抑情绪时都这样。
"生气了？"顾星衍用肩膀轻轻撞他。
"没。"陆骁扯了扯嘴角，"就是有点...算了，我理解。"
顾星衍突然把剩下的半个泡芙塞进陆骁嘴里："笨蛋。"他的耳尖微微发红，"现在还不是时候。"
奶油沾在陆骁嘴角，顾星衍下意识想伸手擦掉，又在半路停住。陆骁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舌尖舔掉那点奶油："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阳光突然变得灼热。顾星衍看着陆骁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近乎委屈的情绪，像只被主人忽视的大狗。
"等我拿到茱莉亚的offer。"顾星衍轻声说，"到时候，就算他要打断我的腿，我也会当着全校的面吻你。"
陆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顾星衍的："这可是你说的。"
"嗯。"顾星衍点头，"所以现在..."
"现在我会做个'普通朋友'。"陆骁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又坏笑着补充，"不过私下里..."
他的吻来得突然又轻柔，带着泡芙的甜香。顾星衍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远处传来上课铃声，但此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摇摇欲坠的空调外机，和上面两个偷偷接吻的少年。
分开时，陆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先收点利息。"
顾星衍红着脸推开他："白痴，这里是学校。"
"那周末去我家？"陆骁跳下外机，伸手拉他，"我妈想见你很久了，说我终于交了个'正经朋友'。"
顾星衍搭着他的手落地，却没有立刻松开："阿姨提过我？"
"天天提。"陆骁得意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说你弹琴像天使，长得也像。"
阳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顾星衍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又纠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小树。
---
时间回到今天，陆骁跟着顾明远走进行政楼三楼的独立办公室，木质门在身后关上时发出沉重的声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褐色实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空气中飘散着雪松香薰和咖啡混合的气息。
"坐。"顾明远指了指会客区的真皮沙发，自己则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几份文件。
陆骁没有坐。他站在窗前，阳光将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顾教授，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顾明远微微眯起眼睛。近距离观察，这个男孩确实有让人着迷的资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桀骜不驯的眉宇，还有那双即便面对权威也毫不退缩的眼睛。
顾明远将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推荐信放在办公桌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陆骁同学，我希望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星衍的人生轨迹早已规划好，茱莉亚毕业后在欧洲巡演，最终成为国际钢琴家。这个过程中，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陆骁站姿笔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声音沉稳："顾教授，我完全理解您对星衍的期望。这三个月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钢琴的热爱和天赋。"
"既然明白，就该知道你们的关系只会分散他的注意力。"顾明远指尖敲击着推荐信，"上周的阶段性考核，他弹错了两个小节——七年来第一次失误。"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阴影。陆骁深吸一口气，选择措辞："实际上...那周是因为我发烧，星衍照顾我才影响了练习。之后他加倍补了回来，李老师可以作证。"
顾明远冷笑一声："暂时的成绩不代表什么。我问你，当他需要去国外深造时，你能给他什么？陪读？打工供他学音乐？"
"我不会成为他的负担。"陆骁目光坦然，"我有自己的学业规划。至于生活费用，我在编程方面有些特长，接外包项目足够维持基本开支。"
这番话显然出乎顾明远预料。他微微后仰，重新打量这个穿着洗白牛仔外套的年轻人："你比我想象的...更清醒。"
"因为我在乎星衍的未来，不亚于您。"陆骁向前半步，阳光照亮他半边脸庞，"我们约定过，交往期间绝不影响彼此学业。他练琴时我从不打扰，反而会帮他整理乐理笔记。这点程野和林小宇都可以证明。"
明远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但很快又恢复冷硬："花言巧语。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能维持多久？等他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
"那时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他的样子。"陆骁打断道，声音不卑不亢，"顾教授，您反对是因为爱子心切，我完全理解。但请您相信，我对星衍的认真程度，绝不比您培养他十七年的心血少半分。"
陆骁向前一步，双手撑在茶几上："顾教授，我尊重您是顾星衍的父亲。但您有没有问过他想要什么？"
"十七岁的孩子知道什么？"顾明远冷笑，"等他二十五岁一事无成时，就会明白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顾星衍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星衍？"顾明远脸色骤变，"你怎么——"
"张主任告诉我您调了监控。"顾星衍大步走到陆骁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爸，您越界了。"
顾明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脸色阴沉如铁："星衍，现在立刻回家。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不。"顾星衍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我不会再让您控制我的人生。音乐是我的选择，陆骁也是。"
顾明远将笔记本重重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两个男人？"
"我知道。"顾星衍抬头直视父亲，"就像肖邦和乔治·桑..."
"荒唐！"顾明远一掌拍在桌上，轰鸣声如同雷暴，"那些是野史！你是顾家独子！三代钢琴世家的继承人！"
顾星衍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领带歪了，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散落几丝白发，眼里燃烧着他看不懂的痛苦而非单纯的愤怒。
陆骁感觉到顾星衍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但当他看向身旁的人时，发现顾星衍的眼神异常清明。
"我们走吧。"顾星衍轻声说，拉着陆骁转身离开。
顾明远的声音在身后炸开："顾星衍！你敢走出这个门，就别再想碰钢琴！"
顾星衍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陆骁握紧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