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玥的心肝肺都险些被他给拍出来。
他挣扎着从少年怀里抬起头,哀怨地望着那个一巴掌能拍死一头牛的少年。
若不是还记得这傻小子是上一世陪着他风里来雨里去,闯过一次又一次刀山火海的死忠护卫,真怀疑他存心想要趁机暗杀。
“东黎……..”顾惜玥艰涩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稚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蓦然想起,他年纪比东黎还要小两岁。
这是重生回到十五岁了。
倒还记得那年第一次领兵出征,大捷返京途中却不小心感染风寒,高烧整整七天七夜,大军刚入京他就烧昏过去了,休养半个多月身子才大好。
“主子,东黎在这呢。”
东黎听见他说话,激动得直掉眼泪,抱住他抽抽噎噎地道:“你晓不晓得,你都吓死我了,一直昏睡不醒,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小王爷若死了东黎也不活了!”
顾惜玥心头陡然一震,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捶过,疼得一抽一抽。
叶东黎,他十一岁时从奴隶营随手救下的一个孩子,一辈子拿他当兄弟当亲人,一辈子无怨无悔的跟随着他厮杀在刀光血影的战场上,却在得知他的死讯后,寻短见似的去刺杀慕容奕,被射杀在宫门外。
这小子好傻啊!
顾惜玥费力的抬起手,重重放在东黎肩头,心疼地望着他青涩的脸蛋,浓眉大眼,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英气中带着点儿纯朴,也带着些不太多的机灵劲儿。
前世东黎立下不少军功,顾惜玥曾想举荐他到兵部任职,给他铺一条平坦的青云路。
可这小子死活不干,哭着说什么他这辈子生是长平王的人,死是长平王的鬼。
长平王若是不要他,他就一头撞死在王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算了。
东黎是个缺心眼的人,逼急了这事他真干得出来。
顾惜玥再没敢提此事,私下掂量一番后,提拔他担任长平主营中郎将,寻思着以叶东黎的能力,将来在军中也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哪知这二愣子,好好的锦绣前程不要,偏生要跑去殉情….啊不,殉主。
东黎见他自从醒来后就神情恍惚,这会还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不禁又担心起来,殿下该不会烧坏了脑子吧,之前多么落拓不羁的一个人,眼下怎么看着有些多情善感了?
“殿下。”东黎试探着唤他一声,“你要不要喝水?肚子饿没饿?”
顾惜玥摇了摇头,轻声说:“东黎,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东黎见他终于能正常说话,悬着的心才落地,大大咧咧地笑道:“殿下放心,东黎还要保护殿下一辈子呢,当然要好好活着。”
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眼睛亮得像辰星,真挚又纯粹。
顾惜玥轻轻笑了,指望这傻小子听懂他的话,还不如去对牛弹琴呢。
也罢,重活一世,他不会再像前世那般轻贱自己性命。
顾惜玥慢慢躺回床上,阖上眼睛。
过不多时,隐约听见脚步声响起,有人进了门,守在床头的东黎急忙站起,“煜……..”
刚出声就似乎被人示意打断,顾惜玥听见一声很轻的嘘声,像是手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声音。
有人坐到床沿,用手背触了触他额头。
他听见那人长长松了口气。
旋即便有另一人上前给他诊脉,还掀开他的下眼皮仔细诊查。
顾惜玥直挺挺躺着动都懒得动一下,身上连着骨头缝都是疼的,实在没力气搭理御医,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然而…….
“煜王殿下,小王爷已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微臣再去开副祛风散寒、调和营卫的方子,小王爷醒后便可服下。”
顾惜玥惊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东黎喊的那个字是“煜王”的“煜”,不是“御医”的“御”。
他犹豫着要不要醒过来。
前世那些伤痛早已被刻意遗忘,即便死时心如刀割,万念俱灰,往那黄泉路上走一遭,忽然也就不恨不怨也不爱了。
此刻面对慕容奕,竟感觉不到一丝一点的悸动。
或许,自己其实也是个冷心冷性的人。
不然为何在慕容奕不惜自残,央求他交出废太子时,还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已是九五之尊的慕容奕差点死在自己面前?
“我一来你就装睡,又想让我哄你是不是?”
清冽的声音带着笑意,手指宠溺地刮了下顾惜玥秀挺的鼻尖。
慕容奕是皇子中最不得皇帝欢心的一位,在他四岁时母族牵涉到一桩谋逆案中,官拜太尉的外公被皇帝下旨杖杀于廷,两个舅舅流放途中重病而亡,而他的母妃亲眼看着父亲血染宫门,当场就疯了。
舅舅们死后没多久,云贵妃也从宫墙跳下来活活摔死了。
贵妃自戕,皇帝觉得失了颜面,极怒之下追褫贵妃封号,以才人的规格草草安葬。
那时顾惜玥的父王顾钧还在世,眼看着曾经集无上荣宠的小皇子一朝失宠,孤零零承受着原本不该他这个年纪承受的孤单与嘲笑,顿时爱心泛滥,到圣驾前毛遂自荐,要收七皇子做徒弟。
顾家祖上乃开国功臣,大曜朝一半的疆土都是顾家浴血打下的,建朝后也老老实实地护国守土,战死疆场的顾家子孙牌位都能绕王府小祠堂一圈儿。
长平王站出来给七皇子撑腰,皇帝也不能不给几分薄面,再说他一看见慕容奕不免想起疯疯癫癫跳城墙的云妃,心里就来气,索性让慕容奕搬到王府跟着顾钧习武,眼不见心不烦。
那时顾惜玥才三岁,路都走得不大稳当,两个小不点儿就一起修文习武,相伴长大。
顾惜玥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慕容奕放在心上的,反正从记事起慕容奕的喜怒哀乐便是他最着紧的事情。
他没有兄弟姐妹,顾钧也在景熙十七年战死边关,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便只有一个慕容奕了。
*
顾惜玥暗叹一声,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慕容奕侧身坐在床沿,微倾着身子低头看着他,眸子里含着柔软的笑意。
才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生得长身玉立,渊渟岳峙,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温润华贵的皇家气度。
看向顾惜玥的眼睛里,流露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宠溺和关切。
顾惜玥已经快不记得这样的慕容奕了,登上帝位后的慕容奕冷血残酷,刻薄寡恩,即便对自己也极少有温情的一面。
可自己仍然像被灌了**汤一样,把慕容奕放在心尖上爱着护着,帮他干了那么些见不得人的事。
如今想来,跟个二傻子一样。
慕容奕见他不情不愿地睁眼,忍不住笑了:“怎么了,莫是不是我来得晚,惹惜玥生气啦。”
顾惜玥平躺在床上仰头看他,觉得浑身好不自在,便支着胳膊往床头蛄蛹,慕容奕赶紧伸手去扶他。
顾惜玥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自己靠在床栏上。
慕容奕怔了下,却也没太在意,把衾被往上给他拉了拉,柔声道:“你也是倔,在宫里我尚能自保,你何必豁出性命去争这一次军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
顾惜玥怕太过疏离引起他的猜疑,便任由着他照护,不咸不淡地道,“只是不想让旁人觉得长平王府后继无人,倒不全是为了殿下。”
慕容奕叹了口气,“怪我无用,没能保护好王府,让你受苦了。”
顾惜玥年幼孤露,无依无靠,却手握八万长平军,早就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窥探惦记,年初北戎进犯,恰好给了他们争夺军权的藉口。
顾惜玥情知一旦失去兵权,自己和慕容奕在这云谲波诡的朝堂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没得选择。
就算有得选,按照前世他对慕容奕死心塌地的憨劲儿,也会甘愿去为他出生入死,为他争取最大的利益。
思及此,顾惜玥不禁悲从中来,那十年血气方刚的大好年华,干点啥不行怎么就缺心眼似的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慕容奕见他一脸悲愤地不吱声,只道他是担忧那些如狼似虎觊觎长平军的各方势力。
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你这回大败北戎,还活捉了他们的王子金尔伦,父皇高兴得很,大赞小长平王天生神威,所向披靡,将来必是我大曜朝的国之柱石。”
他语声顿了顿,似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往后处境,想必不至于太过艰难。”
这话不仅是宽慰顾惜玥,也是宽慰他自己,经此一役,小长平王的神勇不仅令异族闻风丧胆,就连朝廷某些心怀鬼胎的势力也心生畏惧,各自有了新的盘算。
慕容奕虽羽翼未丰,但这两年暗中经营也小有成效,加之与顾惜玥亲厚的关系,往后在朝堂上必可更进一步。
顾惜玥比慕容奕自己都清楚他暗藏的野心,因而前世才会像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固执而不知疲倦地给这薄情寡义的人卖命一生。
到最后这人却狠心把自己给杀了。
顾惜玥本已心如止水的那颗心忽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太子位空悬十年之久,宫里那几位都虎视眈眈盯着呢,往后殿下还是少往我这里跑,免得让旁人无端猜忌,给殿下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奕是最没希望承继大统的皇子之一,那几位有资格夺嫡的皇子及其党羽,也从没将他这个无权无势地闲散皇子放在眼里。
但若有长平军的支持就不一样了,他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前世为了大业,顾惜玥和慕容奕在前期的党争中,也心照不宣地在人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慕容奕当然懂他的意思,温然一笑道:“荣王淮王得知你转醒,正火急火燎地备厚礼打算来探望,这几日你有得忙了,来,先把药喝了,待会我从后门走便是,左右来的时候也没外人看见。”
顾惜玥十分不喜欢喝药,每回生病都是硬扛过来,大夫开的汤药全被王府里种着的那两棵柚子树喝了。
慕容奕之前还奇怪这些年王府的柚子树怎么就忽然不开花也不结果了,幼时每到秋天,老长平王顾钧都会把自家结的柚子分给他们这些小辈们品尝,淮王还说长平王府的柚子比陵梧进贡的还好吃。
直到有一次顾惜玥倒药的时候被慕容奕当场抓包,打那之后每每他身体抱恙,慕容奕都要亲眼看着他服下药才放心。
东黎早已将汤药端来,闻言插话道:“煜王殿下,小的来伺候主子服药吧。”
慕容奕去接药碗:“还是我…….”
顾惜玥瞅见满满当当一碗药,吓得直往被子里钻,拿着被子把自个脑袋蒙得严严实实。
慕容奕试着扯了两下锦被,扯不动。
无奈地笑了笑:“不想喝便不喝罢,都怪这些御医开的方子太苦,得好生责罚才是。”
慕容奕语气似在开玩笑,顾惜玥却知道若自己不喝药,依他的性子真会迁怒那些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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