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对现在的廖小峰来说未免过于虚幻,也许是他太明白自己的身份,因此打心眼里不相信有人会给自己递上情信,还反复催促他务必参加舞会。
世上的仇恨是很莫名其妙的,早在福利院那会,他便领教过。
张斌的事他只担心会麻烦到齐康,既然齐康知道了,事情也顺利解决了,后面会发生什么、该发生什么,他没时间去想、去担心。
然而齐天磊不一样。
今晚已经是第二次救他出水火,明明是人前光鲜的大少爷,可是却为了他,被人泼上红油漆。
廖小峰觉得,这要比自己被人泼上红油漆,还要令他难受。
面对齐天磊的自责,他选择语气轻快地实话实说:“我是说真的,测验都没这么紧张过,还好是骗我的,要不然这会我就该有女朋友了。”
幸好被卢嘉欣看上的不是廖小峰,否则这人早被吃干抹净,继而厌倦抛弃了。
“是我劝你来参加舞会的,不是我,你也不会中了他们的圈套,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廖小峰自顾自将礼服折好摞在地上,跟着抬手打理齐天磊被人揪皱的衣领,小领结卡得紧,没有因为过大的动作掉落遗失,等到收拾妥当,他牵起那双冰凉的手,一脸真诚:“你也说是‘圈套’,他们要搞我,没有舞会也会想方设法地来搞我,再说了,油漆都泼到了你身上,你还替我挡了灾呢。”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今晚和女孩子跳了舞,还被人说‘跳得不错’,多亏了你这位好老师,”廖小峰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跟着弯腰给齐天磊拍干净膝盖,随后故意揶揄他,“齐天磊,你今天还没跳到舞吧,真是可怜!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一回女孩子,请你进去跳支舞吧。”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反应,牵着手就往礼堂里带。
时间卡得刚刚好,上一曲方才结束,下一曲正好是练习时常跳的“慢三步”。
两个男孩去舞池中间跳未免过于扎眼,趁着别人不注意,在廖小峰的带领下,他们溜到演讲台斜后方悬挂的欢迎标语的后面。
标语一共两副,每幅一米多宽沿缝相拼,稍稍围出旁人察觉不到的死角。
如此看来,仿佛一开始,这处死角就是为他们预留好的。
在不断变幻的灯光下,标语的红绸子挣脱了束缚打在少年身上,穿的是白色,红的暗涌得以淌遍全身。
曲子的节拍被故意拉长,在某一瞬间小提琴完全占据上峰,好像只有这一种乐器在演奏,绵长而纯粹。
廖小峰索性脱去不合脚的皮鞋,他们依旧隔着袜子赤脚相对。
明明说好了由他来扮女生,然而这会齐天磊又不干了,自觉把他的手带至腰间扶好,说:“下次,留到下次吧。”
他没有坚持,虽然并不知道下次到底何时会来。
要比平时贴得更紧一些,步子也只能在原地小幅度打转。
然而这一刻的感觉竟比在家里时还要进入状态。
也许太安静了也不好,躲在这处狭小的空间,听着外面嬉闹的人声与脚步,特别是刚刚经历过情绪的高涨,一切有种尘埃落定的真实。
齐天磊的胸膛不知不觉再度包裹而来,他将下巴抬抵在廖小峰的额上,时不时蹭一蹭令他心痒难耐的鬈发,伴随呼吸,动作缓而克制,嘴唇干了太久,如此,滑过鬈发的时候似乎触感更甚。
廖小峰的双手随之环上挺直的腰,他将半张脸虚虚搭在那方肩膀上,已是第二次逗留,他想象衬衫下的肩膀带他挤入人群,逃离悲剧,然而冷静没有从他体内完全抽去,他只敢用鼻尖不失分寸地轻轻丈量。
看不见彼此的眼睛,只有默契地半是睁半是闭,目光从垂下的眼帘落向沉默的彼岸。
心跳完全融入外界,身体居然感知不到,所以不好体会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哪一种,是需要安慰,还是已经得到的欣慰。
时间被琴声拖长到了极点,当弦尾完美措开最后一枚音符,意外闯入的掌声惊得两具身体逃也似地分开。
廖小峰永远是迟钝的那一个,他学着今晚邀请他跳舞的英华女生,说:“齐天磊,和你跳舞很愉快!”见对面发笑这才松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不知道家乔和立轩还在不在原地等着。”
说完,他自顾自穿上鞋走出去,往自助区那边张望。
齐天磊仍要缓一会,他的嘴唇好像在发烧,抬手去摸,原来脸颊也是滚烫的。
多亏了有标语遮挡,不然被廖小峰看出什么,他没办法对自己交代。
心情是陌生的,无论如何回味,他这会好像始终琢磨不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需要时间,用来想清楚近来为何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假期在舞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正式开启。
虽然不用往学校跑,但廖小峰要比上学时更忙。
早起安顿好妹妹后,他和庞大勇要去楼下一溜排的店面做“送餐仔”,这是从去年开始的习惯,反正和老板们认识,两个小孩要的工资也不高,如此,店里也能腾出人手帮忙招呼。
等到用餐高峰期一过,再回庞家帮庞奶奶做些手工活,一天就这么忙忙碌碌过去了。
年纪小,已经是所能找到最有效率的活计。
这段时间,大少爷不在香港,齐康为沈琳在英国联系到一位心脏病专家,齐天磊和齐淑兰要陪着沈琳飞过去,等到假期结束才能回来。
临走前,他给廖小峰打了通电话,是小吃货接的。
不用想,从廖小婷开心的表情来看,肯定是有人承诺要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好吃的还没见到,廖小峰先提前带了妹妹上张立轩家作客。
台风突袭,一连三天的暴雨让整个香港泥泞不堪,“送餐仔”的活计被迫停止,恰好谭家乔从张立轩家打来电话,说是邀他带妹妹过来住几天。
张父张母守在超市,只剩张立轩一人在家,于是便兴起叫上三人前来作陪。
“小峰,舞会那晚张斌也被人泼油漆了。”谭家乔故作神秘。
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播的是武侠片,廖小婷正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比庞大勇家的黑白老电视好看多了,因此她并未留意自家哥哥在舞会上挨欺负的事。
“嗯?他怎么会……”廖小峰心里“咯噔”一下。
舞会那晚,四个人中途就离开回家了,齐天磊住的近,他说自己走回去,另外三个则是叫了辆的士一同过海。
“是天磊,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桶油漆守在学校门口,等张斌出现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人从头浇到尾,当时现场围了好多人,都看见了!”说着说着,谭家乔抑制不住地手舞足蹈。
要不是有好事者打电话告诉张立轩,谁也不知道自他们离开后竟会发生这种事。
“啊?”廖小峰舔舔发懵的嘴唇,连忙追问,“那学校……”
他想起张斌妈妈的嘴脸,还有威胁时对方脱口而出的“家委会”,这次当着众人的面,齐天磊再怎么赖也赖不掉,运气不好的话,连带之前翻篇的打破头事件也要一起算在他身上。
“你别急,他没事,”张立轩开口说,“就算追究起来,也是张斌主动挑事在先,各自责任一半一半,没有谁大谁小之分。”
是啊,齐天磊打电话的时候压根没提这回事,要是真的遭到处分,廖大正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儿子,询问详细经过,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依然是风平浪静,证明结果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太刺激了!天磊真不够朋友,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们,早看那帮人不顺眼了!”谭家乔摩拳擦掌,要是真提前告诉他,恐怕头一个跑的也是他。
“你别瞎起哄,”廖小峰朝他泼冷水,“看看我,被他们盯上,不是好事。”
张立轩也跟着白了他一眼,随后开始认真分析:“油漆泼到的是天磊和张斌,两家又认识,不会撕破脸闹起来的,虽然是冲动了些,不过天磊这次做的对,是该给张斌点颜色看看,否则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居然为了报复,想到写情信把人引到舞会,再当众泼油漆如此复杂的步骤,这帮人实在是吃饱了撑的。
“还有还有!”谭家乔的兴奋劲丝毫未减,“浇完油漆,天磊对张斌放话,说‘下次再有,我多十倍还给你!’张斌吓得当场尿裤子啦!”
最后一句显然又是瞎编,然而廖小峰知道,齐天磊发起火来的时候,确实怪吓人。
他突然想起在侧门外,令他承受不住的两句“对不起”,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齐天磊便已经决定了要好好教训张斌。
难顶!这个人还是一味的任性,劝不住的冲动。
一直聊到夜里十一点才上/床睡觉,廖小峰和妹妹一间屋,他擦干头发躺上床的时候,廖小婷已经睡熟。
就在他自己也快要睡熟的时候,妹妹突然揉揉眼睛往他脸上摸。
“哥。”睡眼惺忪嘟囔着叫他。
“嗯?怎么了?”好久没一起睡,又是在别人家里,他以为是妹妹不适应了。
廖小婷跟着继续嘟囔:“这次,是不是天磊哥哥帮你打跑了坏人?”说得很慢,却很清楚,应该是在和睡魔尽力做斗争。
立刻清醒,他意识到方才看电视的妹妹还是把三个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他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嗯,他帮哥哥打跑了好多坏人,快睡吧。”
小吃货终于将扑扇的睫毛合在一起,继而沉沉睡去。
这个假期注定是不平凡的,并非单单因为中四下的期末测验,为廖小峰赢得了下学期的奖学金以及生活补助,他越来越觉得从前辛苦的生活逐渐有了盼头,不是经济上的,而是心里的满足与期待。
只是陡然没了爱发脾气的大少爷,不用每周固定熬了汤去看沈琳,他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整整一个月,齐天磊再没打过任何电话。
他只好从廖大正的嘴里旁敲侧击,捡拾有关这位好友只言片语的信息。
直到开学,也没有齐天磊回来的消息。
中午的时候,廖小峰特意晃到C班看了一眼,齐天磊的座位空空荡荡,以往课桌里的书堆得到处都是,如今不知被什么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课桌的主人今后不再出现一般。
他惴惴不安地吃饭、上课,继而失魂落魄地回到深水埗的旧楼里。
心情似乎荡到谷底,难道这个人是准备留在英国不回来了?
一连几天,廖小峰趴在课桌上有气无力,任谭家乔如何逗他也提不起兴致。
中五刚开学,班里的人数减了不少,像是张立轩的同桌,假期时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今后也会继续在当地学校就读。
不止是A班,各个班级的情况都差不多,所以齐天磊的去留还真不好说。
万一那边的医疗环境好,他跟着沈琳常住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走就走吧,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想到这里,廖小峰不免开始怨他,以至于上课铃声敲响,第一堂课的Miss走入课堂,他都没拿正眼去瞧。
旁边谭家乔突然用胳膊肘拐拐他,随后Miss宣布:“今天我们班有新同学加入,是C班的齐天磊同学,大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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