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感殿内。
夏公公按照姬游的安排,正向他禀告着户部尚书与吏部侍郎近日的行踪。
姬游最开始还会反问两句,最后,却是一手撑着下颚,眼睛盯着地面,夏公公说完了许久,姬游都是一言不发。
这……皇上竟然在走神!
夏公公有些诧异。
姬游八岁即位,十二岁亲政,至今虽只有两年,却能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原因,还要从先皇说起。
先皇姬吾先天有疾,十八岁被立为太子之时,曾有活仙人替他算过一卦,说他子孙福薄,命中注定只会有一子。
自那之后,姬吾妻妾前前后后替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均是不足月便夭折了。直到姬吾二十一即位,拥有了天子气运,才终于生下并保住了姬游这么一个儿子。
姬游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将成为大周朝的下一位继承人,他从小就被迫学习了无数的政论政史,年仅五岁就随同先帝进入大殿陪同听政,先帝去了之后,他便在群臣拥护下,登基成为了大周朝的帝王。
皇叔姬珉并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只是先帝走时,将皇权分散到了六部之中,他若要称帝,就必须要花费心力重揽权力,这样势必会给小姬游留下成长的时间。
如今六年过去了,姬游再不是当初那个任他拿捏的小皇帝。他有了自己的亲信,自己的见解,甚至在朝野之上能够将他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先皇留给他的人,却渐渐归拢到了他皇叔手下,与忠于先帝的督察院御史南荣徽一起,在朝中形成了三方对峙势力。
形式虽不乐观,可这也姬游夜以继日的成果,他没有接触过孩童的游戏,没有自己的朋友。听政,批文,议事,这便是他的全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是国事,哪怕四更天,他都会起床披衣,接见大臣。
像今天这般,心不在焉的,还是第一次。
“呐,夏岭恭。”姬游忽然叫住了夏公公。
他赶紧接话:“皇上有何吩咐?”
姬游眼神飘忽,似有迷茫:“你知道她有多喜欢孤吗?”
夏公公:……
敢情皇上是在思念珞美人啊……
夏公公不知道该回答进行这十分跳跃地提问,愣了片刻。
不待他回答,姬游忽而嗤笑,似是喃喃道:“也对,夏岭恭你孤家寡人一个,又如何理解?”
夏公公一时语塞。
他一个奴才,娶妻生子自然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好歹也是寻到了一位对食宫女的。
当然,夏公公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姬游的话应承道:“是,老奴自然是领会不到的。皇上不妨跟老奴说道说道,让老奴见识一下。”
这一说,直接就打开了姬游的话匣子。
他瞪圆了眼睛望着夏公公,一本正经道:
“她昨日一见到孤,就迫不及待地向孤投怀送抱。”
“她盯着孤看,一直想跟孤搭话。”
“她拿着孤的墨条死活不松手,就想让孤多跟她说两句话。”
“她装作一副不会研磨的样子,妄想孤亲手教她,好在不经意间跟孤有肌肤触碰。”
迟疑了片刻,姬游继续道:“她还故意装睡,扑到孤的身上,想要勾引孤。”
夏公公总感觉事情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但又不能拂了姬游的面,只好顺着他继续问:“那,皇上前几夜……”
姬游脸色大变,一本正经道:“孤可是正人君子!”
夏公公一副恭敬模样地望着他,他继续道:“孤还未想是否要接纳她,自然不会鲁莽行事。”
“是,皇上所言极是。”夏公公连忙附和。
姬游想了一会儿,忽而又问:“只是,她一名深闺女子,断然想不出如此放荡的招数,一定有人在背后为她谋策。”
夏公公擦擦额头的汗,有些跟不上姬游的脑回路。他刚想接话,姬游“啪”的一掌拍在案桌之上,愤愤道:“御史大人当真好计谋!”
而后,他扯起嘴角,嗤笑了一声:“只不过……他真以为孤会被区区一个女子的美色.诱.惑吗?”
这时,一名宫人端着呈盘进入了殿中,行礼后道:“皇上,这是今日送上的折子。”
夏公公赶忙过去接了下来,转身询问了一句:“皇上,今日是在清感殿内批阅,还是……”
姬游托着下颚思索片刻,轻轻一笑:“送去政事堂。”
相公公一怔,“这……”
姬游道:“丞相大人不是很想帮孤分忧么,孤这就成全他。”
姬游自亲政之后,便将皇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出于对丞相刘允的忌讳,很多事务都是由他亲自处理的,眼下,他竟然会主动将它们再送出去。
夏公公估摸着姬游应当是有了什么打算,没有多问,差人将折子送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的众大臣接到久违的奏折,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这是何意?”
“这……不知道啊……”
“要不,等刘大人进宫了,再做打算吧。”
简单地讨论了一番,政事堂众大臣纷纷决定,听取丞相刘允的意见以后,再开始着手处理。
*
当日,姬游还未来得及翻南荣珞的牌子,周礼司便派人前来通知了姬游南荣珞身体欠安的消息。
他没有生气,没有失落,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盯着满桌子的饭菜,不知为何,瞬间没了胃口,便叫人撤了饭菜,继续批阅那些又被送回自己手中的奏折。
是的,他送去政事堂的折子又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按照丞相刘允的解释,百姓之事无所细,无所轻,哪怕无需皇上定夺,也希望皇上能知晓全部。
姬游收到退回的奏折时,只扯了扯嘴角,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便开始了批阅。
批阅如往常一般,进行到了夜幕时分,绫罗给姬游送来汤盅。
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也是唯一的,能够让他回忆起母亲的味道,是他最后的温暖。
可偏偏,绫罗要将这最后一丝温暖也给他掐断。
他知道汤中有毒,他也知道绫罗早已被人收买,可他还是妄想着,万一,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万一,她是被逼无奈,再或者……她是被威胁的呢?
所以,他当着绫罗的面,一勺,一勺,将汤饮下。
只要绫罗打翻他的汤,向他坦白,或者找个蹩脚借口,让他不能喝下,甚至,在他将汤匙送入嘴中之时,表现出一丝的慌乱,犹豫,不忍,他都可以原谅她。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一共二十五口汤,二十五次机会,可直到他喝下最后一勺,绫罗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甚至在姬游揭穿她之后,没有辩驳,没有剖白,只一心求死。
姬游很清楚,她不是第一个背叛自己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他觉得十分绝望。
为什么啊?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让他死?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总会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他,离开他。
这样活着真的有意思吗……
——“天恩啊……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母后,活着真的好累,好痛苦。
——“游儿啊,杀吧。杀掉所有对你不敬之人。只有畏惧,才能让他们臣服。”
可是父皇,我杀掉的人,他们总会来梦里找我,梦里的我杀了他们无数次,他们还是会出现在我面前。
——“游儿啊……对不起,是父皇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您,是我太软弱,太没用,是我无法代替父皇看护这天下河山。若我与您地下相遇,您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迷茫与混乱之间,姬游瞥到了自己桌前那一方砚台。
——“你竟敢跟孤讨东西,不怕孤要你的脑袋?”
——“还……好吧。”
同南荣珞前几日的对话,压过了他往昔的记忆,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
对啊,在她身上,他还有许多疑问没有弄清。
即使知道她很有可能是南荣徽放出的诱饵,可他怎么也忘不掉她说话时,那双清明透彻的双眼。
嘴可以说谎,眼神骗不了人。
他好奇,好奇得不行。
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只是由不得他再多说些什么,淤积在胸口的燥热一下逆冲上来,他呕出一口血腥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许多人的脚步声,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可他好累,脱力到眼皮都动不了一下。
苦涩的汤药顺着他的唇缝被灌了进来,他知道那是解毒的药物,所以并没有抗拒,即使胃中翻江倒海,他还是强忍着将它咽下了。
再然后……他便再次昏睡了过去。
可梦中,远远比现实还要可怕。
他梦到了好多人,被他斩头的大臣,被他打死的宫婢,一个个七窍流血,曲着五爪,一步步他靠近,一次一次不耐其烦地向他索要着自己的性命。
他害怕,害怕极了。他想逃,前方没有路,他想杀,手边没有刀,他想叫人,却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叫喊。
梦里只有他一人。
他用尽全力,才将自己从那噩梦中唤醒。
睁眼之后,便看见一片金灿灿的帐顶。
这是他的宫殿,他的龙床,也是他承载他噩梦的地方。
他忍着全身的酸楚,按住涨痛不已的额穴,手脚并用地翻下了床,走到柜边按下机关,木柜随即靠墙边挪动了一丈,露出了一个可供二人通过的密道。
这条密道直通万祖祠。
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安然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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