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感殿的密道并不是南荣珞想象中那种宽敞，明亮的通道，反而像是阴暗的山洞，地面湿润潮湿，偶尔还有水渍，墙壁也是凹凸不平的，从密道深处刮出阵阵冷风，纵使是盛夏，也让人不寒而栗。
通道两边也没有她熟知的那种大火把，只是隔一段距离会有一个很深很小的圆洞与外面相接，用来换气和采光。
南荣珞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道：“怎么也不点个油灯之类的？”
姬游回身望了她一眼：“密道点灯，你是想闭气而亡吗？”
南荣珞恍然，密道本就是个密闭空间，这样的地方要是燃了灯，耗氧量必然要增加，人进来恐怕吸不了两口气，要么就缺氧晕厥，要么就二氧化碳中毒昏死，还逃什么命！
电视剧误人啊，古人也是有智慧的。
走了几分钟，视野更暗了，只能勉强看到走在前面的姬游的人形轮廓。密道内的温度也更低了。
南荣珞一个没踩稳，就踉跄了一步，往前冲去，一下撞在姬游的后脑勺上。
“太……太黑了，看不清……”南荣珞说得十分委屈。
黑暗中，南荣珞只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叹息声，随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手掌不大，却十分温热。对方的五指握着她的四指，拇指抵在她的掌心。再之后，他就被这只手牵引着，慢慢向前移动。
“低头。”
可惜姬游说晚了，南荣珞的脑门还是磕到了墙壁顶上。她“嗷”了一声，反倒抱怨：“怎么那么低。”
“此处的上方是花园，泥土过于松软，只能将密道改低。”姬游解释道。
南荣路努努嘴，继续由着姬游牵着他前进。可越往里面走，寒气越是渗人，像是有蛰伏隐息的猛兽，随时都会扑向自己。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姬游的手，人也往他身上靠得更近了一些。
“害怕的话，你就闭上眼睛。”姬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并未回头。
南荣珞照做了。虽然闭着眼睛走路很没有安全感，但是她整个人都贴在姬游的后背，特别是感受到手心那股温热，便更加安心了。
走了二十多分钟，南荣珞忽然觉得周身的凉气都开始慢慢消散。再一个拐弯，隔着眼皮她竟然感受到一片刺眼的金芒。
等她适应了光线之后，慢慢睁眼，眼前呈现的，都是燃着金色火焰的白烛，层层叠叠，铺满整间大殿。明亮闷热的大殿中间，像堆金字塔似的，以倒三角的形状，摆满了五六层的灵牌。
“祠堂……万祖祠？”南荣珞当下就猜了出来。
“嗯。”姬游应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走到灵牌最下面，盯着正中间看了好一阵，便伸出了手，却在半途又将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南荣路走了过去，看了一眼灵牌上的名字，纵使知道的不多，先从排位上所写的“安盛皇帝”和“娴眀太后”知道，这应当是姬游父母的灵牌。万祖，应该是指代大周朝历代的皇族罢。
“没什么。”姬游摇摇头。以前，他总爱来这里抱着父母的灵牌睡觉，只有那样，他才会觉得安稳。如今……大约是不需要了吧。
“走吧，你要去哪……你这是作甚？”姬游转头，却看见南荣珞拿了三支已经点燃的香，笔直地站在灵牌之前。
“既然来了，自然要祭拜一下。”毕竟算起来，这两位应当是她的公公婆婆？况且，这还是周朝的先皇和先皇后，定然没有路过不行礼的道理。
南荣珞双手持香，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将香插.入香炉后，跪在蒲团上，又磕了三个头，看了一眼姬游，默默在心里念叨：二老放心，只要我在大周朝一日，我便会照顾好二老的儿子。虽然……他脾气不好，说话还少，不过睡着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南荣珞脑中浮现出姬游睡觉之时，闭着眼睛使劲往她怀里钻的小奶猫模样，不由得想笑，却又碍于姬游在旁边，只好死死咬住嘴唇，将笑意憋回去。
姬游总觉得南荣珞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便警告道：“不准在孤父皇母后灵前告状。”
南荣珞起身，道：“怎么会，我像是那样的人嘛。”
姬游还想说些什么，南荣珞却拎起食盒，主动扯起姬游的手往外拉，道：“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儿嘛，走啦走啦。”
于是，由姬游带路，南荣珞带人，愣是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南荣珞要去的地方。
皇宫的西南角，是一个十分萧条的地方。听说，几十年前，这边的小院还是宫女的寝舍，后来不知是撞了邪还是怎么回事，一连有七八个宫女投井，一时间人心惶惶。后来寝舍迁移，这里便成为最荒凉的地方，鲜有人经过。如今过来散步，倒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姬游看着破旧的院门有些犹豫，南荣珞却笑着伸出推开了。
门刚打开没一会儿，就有一道灰色的人影撞在南荣珞的身上。
“珞姐姐！珞姐姐你终于来了。”
那灰不溜秋的小疙瘩一抬头，南荣珞便见着一张圆润的脸蛋，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眨一下就掉一颗眼珠。
南荣珞把小疙瘩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用袖口给他抹了抹眼泪，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哭的。”
“可之前珞姐姐不是说了，瑜儿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做什么都可以原谅的。”瑜儿收回了眼泪，揪着南荣珞的衣摆，眼巴巴地望着她。
姬游在一旁皱了皱眉。
南荣珞无奈叹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其他人呢？”
瑜儿往身后一指：“在那儿！你们快来啊，珞姐姐来看我们了!”
叫声方落，只见那残败不堪的院房内，冲出来几个同样打扮的小孩，大的约莫十二，小的才五六岁，每个孩子脸色都是笑盈盈的，看着南荣珞就缠着她，“珞姐姐”、“珞姐姐”地叫个不停。
南荣珞把他们每个人的头都摸了一下，应得也十分热情。顺带把糕点都分给了他们，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满脸笑容。
“姐姐不在，有乖乖学认字吗？”南荣珞指着年纪稍大的女生和瑜儿问道。
那女孩叫金玲，如今刚好十二岁。与周围的小孩不同，性格明显沉稳了许多。
她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地答道：“那是自然，上次南荣姐姐给我诗经，我都会背五篇了！”
南荣珞笑笑未答话，倒是金玲发现了南荣珞的身后，做小太监打扮的姬游。
深宫偏院，这些小孩子见的人本就不多，别说皇上了，就是品阶高一些的内宫司事都未见过，定然是识不得姬游的。
“南荣姐姐，他是新来的吗？怎的以前没见过。”金玲见着姬游长得标致，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也不由得红了脸颊。
南荣珞看了一眼羞涩的金玲，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姬游，调侃道：“如何？这都是你的同龄人。带你来和他们一起玩的。”
“哥哥，哥哥。”最小的那个五六岁的男孩拉住了姬游的衣摆，仰头问道：“哥哥，我叫明儿，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呼啦一声，就把挂在鼻子下面的鼻涕条给吸了回去。
姬游：……
难道自己儿时也是这般邋遢？姬游绝不愿意承认。他黑着脸，咬咬牙道：“谁与他们同龄。一群稚子，怎可与……相提并论。”
他嫌弃地甩开了明儿的手，缩回了南荣珞的身后，轻声对她道：“让他们都离孤远一些，否则，孤就埋了这偏院。”
南荣珞本来还在笑，听了这句半真半假的话，就算姬游有恐吓意味，但也知道他定然是不高兴了，只好将几个小孩儿驱散开，让他们在院子里面自己玩。她和姬游就坐在院子中间的石阶上，看着他们追逐打闹。
“为何，这宫中会有小孩儿？”姬游问道。
大周朝的宫女太监都是有入宫年龄限制的，只有年满十二岁才可进宫，姬游唯一的皇叔也居住在宫外，更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的孩子，如此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大约……是哪些宫女的孩子吧……”南荣珞也不避讳，便将实话说了出来。
“大约？”姬游有些疑惑。
南荣珞点点头：“他们都是捡来的弃子，有的是在废井里，有的是在杂草丛中，还有最神奇的，是被挂在了树上，哈哈。”
笑道一半，南荣珞看到姬游严肃的表情，顿时收敛了笑容，继续道：“总之，没人知道他们父母是谁。几位好心的嬷嬷一辈子孤苦无依，便私下收养了这么几个孩子，轮流照顾，每日给他们送些饭菜饱腹，这才将他们养大了。”
这样一说姬游哪还不懂。宫女与他人私通怀孕，背着人将孩子生下之后，便偷偷扔掉了。毕竟通.奸是大罪，生下的孩子也是留不得的。至于那些嬷嬷，知情不报，自然也是重罪。
“你可知——”
“所以——”南荣珞赶紧打断了姬游的话，双手合十放在额头上，闭眼哀求：“所以，看在他们这么可怜的份儿上，皇上便不要与几位嬷嬷计较了。纵使这些孩子出生卑微，身世也不光彩，但命也不是他们选的，不求大富大贵，但至少让他们多活几十年，体验一下人生快乐也不枉来这一趟啊。”
姬游愣了片刻，道：“你是为了给他们求情，才带孤来这儿的？”
“当然不是。”南荣珞放下手睁开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姬游，道，“我是想给皇上看看，真正的小孩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你看。”姬游指了指院中玩乐的几个人。
瑜儿趴在地上撒气，金玲双手叉腰笑得乐呵呵的，明儿抹了一把鼻涕，充当和事佬，调停着两人之间的矛盾，树生站在一旁，木愣愣地看着三个人，有人说一句，他就跟着重复一句。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即使软弱一些，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不就是小孩子应该有的性情吗？”
“小孩子是可以任性的。”她望着姬游，说得极其认真：“小孩子也可以抱怨，可以撒娇。这些，你都可以对我做。只要你开心，我愿意接纳你所有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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