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任性。
从未听过有人对姬游说过这样的话。
他的父皇母后，总是告诉他自己应该做什么，需要做什么，让他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辜负世间黎明百姓的信任。
他的臣子，只会告诉他，这样不可，那样不可，皇上息怒，皇上饶命。
就连夏公公，也只会在他疲惫不堪的时候，提醒一句：皇上，注意龙体。皇上，早些歇息罢。
如今，却有人将他当做孩子一样看待，姬游觉得自己往日缺失的东西，似乎一下得到了弥补。最大的那块空缺中，占的便是南荣珞。
姬游一直知道自己对南荣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有时候很依恋，有时候又很害怕。见不着了，就想法设法找她，见着了，又不敢和她多说话。南荣珞对他来说，触手可及，又遥不可追。看着好像在自己手中，可他却总是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他怔怔地望着南荣珞的脸，不由得出了神。
“嗯？”南荣珞侧头盯了回去。姬游双唇微启，话还未出口，那边的院中就传来小孩子哇哇哇的哭声。
二人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了。
南荣珞起身走了过去，边走边询问：“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明儿的红绳被瑜儿扯断了。”金玲站在一旁道出原委，南荣珞过去时，明儿手里正握着那根断裂的红绳，哭得伤心欲绝。
南荣珞即就拉下了脸。
听收养他的王嬷嬷说，明儿当初是被人扔下枯井的。当时有小宫女路过那处，听到了哭声，才发现并将明儿救了出来。明儿被救时，全身裹着很厚的棉袄，所以没有受多少伤，除此之外，他的脖子上便戴着这根红绳。王嬷嬷懂得一些女红，看得出这是用上好的丝线一点点编绕出来的。
想来，这应当是孩子母亲给他戴上去的，所以明儿自懂事后，十分宝贝这根红绳。虽然嘴上不说，但大家都知道，他很想靠这唯一的信物，找到他的生母。
被视为珍宝的东西忽然被人损坏，哪怕是可以修复的，也会不自觉得让人难过。
“瑜儿，过来！”南荣珞瞪了瑜儿一眼，道，“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你说，该怎么办？”
瑜儿低着头，不停地扣着自己的手指，不敢说话。
“瑜儿！平日姐姐和嬷嬷是怎么教你的？”南荣珞的语气有些急躁，瑜儿胆子小，直接就被她吓哭了。树生在旁边看到两个人哭了，自己也跟着哭，场面一度混乱。
南荣珞一个头两个大。小孩子就是这样，不管是对是错，遇到了刺激总会用哭来发泄，解决的办法，只能是哄。
姬游便在一旁看着南荣珞应付哭成一团的三个小疙瘩，听着她用柔和的语气安慰三人，心里觉得有些涩，又有些暖。
这样温和的人，除了他记忆中的母后，他再未见过。一时间，竟是将南荣珞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母后重叠在一起。
那边的南荣珞还在哄小孩儿。
“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姐跟你道歉，姐姐刚刚不应该凶你的。”
“明儿乖，瑜儿跟你道歉你就原谅他好不好？”
“树生别怕，他们没有吵架，姐姐也不会讨厌你们的。”
极其耐心，轻声细语。姬游依旧望着她，神情凝重，似有所想。
等南荣珞安慰完几个小哭包，才坐回了姬游的身边，手里拿着那根红绳仔细检查。
姬游的视线落在红绳上的瞬间，瞳孔微缩，好似看见了什么令他惊讶的事情一般，出神了许久，甚至没有留意到南荣珞已经唤了他无数声“皇上。”
“姬游！”南荣珞叫半天不应人，气愤地喊了一声全名，姬游这才回神，迷茫地将视线扫向了她。
怂怂的南荣珞：“我……是我叫你半天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
“嗯。”姬游并未生气，清淡地应了一声，继续道：“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南荣珞想了想：“夏月的女红不错，或许可以带回去让她看看能不能修补。这个绕绳的方式还蛮特别的，还能让她研究一下，也给我编一个。”
两人又待了一阵，等到傍晚时分，才与一群小孩子告别。
临走时，树生抱着南荣珞的双腿死活不肯松手。问他什么，他也总是跟着重复一遍，并不会答话。
南荣珞蹲下身，扯了扯树生的小脸蛋儿，道：“树生乖，姐姐还会来看你的。”
树生使劲的摇头，一把搂住了南荣珞的脖子，嘤嘤的，像是说话，又像是抽泣。
瑜儿也扯住了姬游，道：“漂亮哥哥，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和珞姐姐一起走？”
“不可以。”姬游想也没想就反驳了他。
瑜儿留着鼻涕，咬着嘴唇，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金玲看到后赶紧将人护到身后，对着眼前这个眼神凶狠的外来人，有了一丝防备。
“瑜儿还小，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说完后转头看向南荣珞，道，“南荣姐姐，这弟弟如此无礼，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听到“弟弟”一词，南荣珞实在有些憋不住笑意。谁让姬游长得小小只，已经十四岁了，还没有十二岁的金玲高，也难怪被认成弟弟。
满脑子弟弟的南荣珞脑子一热，还真就上手扯住了姬游的两个脸蛋，捏了几下他圆鼓鼓的脸颊肉，厉声道：“游儿，你怎么可以欺负弟弟呢？快道歉！”
“你！”姬游脸色铁青，眉头抽动，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某得意忘形的珞美人：……
完，捏太多捏顺手了，不知不觉就对小皇帝伸出了魔爪。
南荣珞赶忙收回了手，敛住笑容，装模作样地圆说了一番，想法设法安慰好几个哭唧唧的小不点儿，才终于和姬游离开了西南偏院。
二人通过密道再次回到了清感殿内。方一进殿，姬游就松开了南荣珞的手，略带嫌弃地撇了一眼她的袖口，道：“去换衣服。”
南荣珞的衣袖是全是刚刚那些小不点儿的眼泪的鼻涕，确实不大干净。她也就没反驳什么，悻悻地走到屏风内，甚至都没有叫丫鬟，一个人就把宫女的衣服脱掉，换上了比较轻便的襦裙。为了显得亮丽一些，又套上了一件青色纱衣。
南荣珞出来的时候，姬游还是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一个人坐在平日里批阅奏折的矮桌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桌面。待南荣珞走进了，才发觉，那上面放着一张小小的木牌。
“这是什么？”南荣珞有些好奇，扑到桌边，无意识地伸出了手，看姬游并未阻止，她也就大着胆子将东西拿起，细细打量。
那是一块淡黄色的方形木牌，只有半截手指那般长，整体微微成一个弧形，中间凹，两边凸，顶端还钻有一个小孔。牌面与边角打磨得十分光滑，散发着清幽的木香。上面镌刻了不少流水纹和祥云纹，小巧精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镂空的“天恩”二字，不够端正，笔划都有些歪斜。
南荣珞看了一会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祈福的告牌吗？”
“是辟邪的桃木牌。”姬游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小时候，母后总会梦到孤的寝殿上方萦绕着一团黑雾，所以才亲手雕了这么个木牌与孤，当做护身符。”
南荣珞握着木牌的手忽然僵了一下，将东西递了出去，道：“那……这挺珍贵的，你得好好收着。”
姬游并未去接它，而是有些喃喃地发问：“珍贵吗？”
母后留给他的东西很多，有许多比这贵重，实用。这样的小玩意儿，既不能调兵遣将，也不能攀权附势，如果不是今天看到那根红绳，姬游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珍贵吧……”南荣珞歪着头说道，“皇家不缺钱，什么样的珍品买不到，即使这样，太后还是愿意自己动手雕刻木牌，可见其心。”
“这是……母后自己雕的？”姬游有些难以置信。
南荣珞也略感惊讶：“皇上不知？”
姬游轻轻摇头。
南荣珞再次把木牌递了过去，道：“你看，这上面的刻的两个字，不仅有木茬，字形也歪歪扭扭的，既然是送给皇上的礼物，定然不会是工匠手艺有偏颇，那剩下的可能，就是赠礼之人亲自制作的了。话说回来……为何会写‘天恩’二字？如果是辟邪，写‘平安’也比这好吧。”
姬游这才将木牌接过去，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两个字，缓缓道：“天恩，是孤的名字。”
南荣珞还没从上一句话里回过神来，之间姬游又从另一只袖口里面掏出一根红绳，将它系在了木牌的小孔里，递回了南荣珞的面前。
“送你。”仅仅两字，姬游说得认真无比。眼神中，却流露出隐忍的哀伤。
南荣珞看着那木牌，注意力全都被姬游刚挂上的红绳吸引住了。
那红绳，不管是丝线掺杂的颜色，还有绕绳的方法，都与明儿拥有的那根一模一样。
姬游补充道：“这红绳与木牌，原本就是一套的。”
为什么？
为什么姬游手中会有明儿母亲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还是先太后送给姬游的。
难道明儿是姬游失散多年的弟弟？
南荣这边还在天马行空编排二人身世，那边的姬游却用不符合年龄的，沉重、嘶哑的声音说道：“那个哭包的父母，是孤杀的。”
【滴——任务二十五发布。任务内容：请于今日辰时之前，毁掉辟邪木牌。】
他抬头望向南荣珞，漆黑深邃的眼瞳闪烁着微光：“即便如此，你还会愿意收孤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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