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小区，周迢就意识到小区内的奇怪之处。
这种又老又破的小区，周迢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她几乎已经记住了每一个邻居的人，尤其是和她住同一栋楼的偷窥狂们。这些邻居就像砖缝下阴暗着生成的蟑螂，以她家的八卦为食，总是瞪大眼睛捂着嘴疯狂地议论着她和妈妈，不论男女老少，那种癫狂的模样总是能激起周迢心底的厌恶。
但今天，她家所在的那栋楼被用警戒线围了起来，邻居们三三两两的围在警戒线外，线里站了好几个警察。
有人注意到她来了，朝着她的方向指指点点说起话来。
“那孩子……”
“……晦气。”
“……离她远点……”
烦死了，看什么看。
她拉了拉书包的肩带，躲着邻居的眼神进了楼道。
周迢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她后知后觉地站在楼梯上，后背渐渐被汗水洇湿。
不对劲。
家里，出事了。
短暂的停顿后，周迢疯了似的朝楼上跑，她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站在门内，背对着她写些什么东西的警察。
察觉到有人来了，那男警察回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道:“无关人员请离开现场。”
周迢的脸“刷”的白了。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是这家的小孩，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是谁……”
是妈妈吗？还是？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警察朝着她走过来，对她说话。他的嘴巴开开合合的，脸上挂着周迢最讨厌的那种表情，同情、不忍。周迢费力地竖着耳朵，在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中听着警察说出的每一句话。
“……坠楼了……爸爸……早上……你……发现异常？”
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根本听不清。
周迢下意识地想离他近一些，下一秒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忽然从门内扑了出来，把那警官重重地推在墙上，目标明确地朝着周迢的方向抬手。周迢一慌，下意识的低头遮挡，意识到来人可能是谁后，她在愣神中动作慢了一瞬。
周迢挨了狠狠的一个耳光。
那女人抬起头，凌乱的发丝贴在她湿透了的脸颊上，像是阴诡的水鬼，她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女人用力地拽着周迢的领口，力度之大，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她忽然脱了力，崩溃地抵着周迢的胸口，抽噎起来。哭着哭着，女人的声音小了，楼道里陷入奇怪的平静中。被无辜波及的警官和从门内追出来的同事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他上前试图拉开这个可怜的女人。
“又是你。”可怜的女人咬牙切齿，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周迢茫然地看着自己妈妈的头顶，忽然抖了一下，笑了。
她胸腔中传出去的抖动彻底激怒了女人，女人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用力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要震碎周迢的心
她说：“我好后悔，生下你。”
“你这个恶魔，你会遭报应的。”
她用出所有被积攒的怒气，捶打周迢的胸膛。殴打间，她的手指挂住了那条水蓝色的发带，她把发带像垃圾一般轻飘飘地丢向了地面。泥塑一般站了许久的少女这才动了动，她任凭妈妈被警察拉开，周迢蹲下身，捡起发带。
脏了。
灰尘沾在发带上，边边角角也挂上了泥土。她的眼泪落了下来，落在了发带上，碰到水的地方颜色变成了深蓝色，和灰尘融在一起，看起来更脏了。
＊
所以，发生了什么。
周迢坐在沙发上，手中握着发烫的茶杯，刻意感受这种烫手的疼痛感。她身侧的女警官做好准备记录周迢的口述，对面的两个男警官则安静的坐着。
妈妈因为过于激动昏过去了，她被半搀扶着拉进了卧室里先休息，周迢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周迢，你和谢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继父。”
“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我吃完早饭就去上学了。”
“有证人说早晨他听到了你家有争吵声，谁和谁在吵架？发生了什么？”
烦死了，对面那个讨人嫌的死宅男，偷窥狂，下水道的老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周迢抬颌，平静地看着警察，道：“我乱踢垃圾，我妈骂我，就这。”
两个男警官对视一眼，一人问：“你母亲和继父的感情怎么样？”
“很好。”
“……你是否认为你母亲具备谋害你继父的嫌疑？”
周迢低着的头再一次抬起，她震惊地看着两位警官，大声问：“你们在说什么？我妈为什么要害谢盟？他俩感情好得很，说不定马上就要有小宝宝了！”
“你继父谢盟于今天早上午十点坠楼，死因还在排查中。”一名警官打断了周迢的话，他用坚毅的脸庞无情地对着周迢，语气更加严厉，“所以，我们需要你提供你了解到的所有信息，请配合。”
周迢懵了，她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中文，在短暂的平静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陌生又空灵。
她听到自己开始胡言乱语：“哈？谢盟死了，关我妈什么事？我妈那么爱他，他这个短命鬼自己想不开跳楼的吧？你们与其把我妈当嫌疑人，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水蓝色的精致丝带缠绕在她的手指上，周迢认真地玩着这个家中为数不多的属于她的东西，嘴巴里不停地往外吐着疯癫的话，她的似乎已经分成了两个部分，这两部分甚至无法互相理解彼此。
周迢安静了。
她不是无缘无故的说出这些疯癫的话，警方的问话与态度，周迢完全明白了对方已经基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信息，此时让她提供的问话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他们在等那个能把老妈钉死的证据。
所以真的是妈妈杀了谢盟？
周迢忽然站起来，“你要做什么？”她身旁的警官丢下本子按住她，周迢被迫坐了回去，她抬起头，眼神对着墙壁上那张巨幅的婚纱照。妈妈穿着漂亮的白色婚纱，美好的肩膀线条构成了这个家中最漂亮的一笔，而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脸色苍白，他一直以来挂在脸上的儒雅笑容，此时却显得这么诡异。
周迢保持着仰头的动作，她说：“你们把婚纱照拿下来。”
警官伸长手臂推了一下婚纱照，很快便发现这张照片不是完全钉死在墙壁上的，她掀开照片的下班张，从下面发现了密密麻麻的模糊字体。
“拿套工具来。”她说。
随着剩下的两个螺丝钉被拆下，巨幅照片被从墙上拿了下来。这照片很重，女人找了个帮手，把它抬到空白的地面上，翻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了照片的下半部分。
一名警官半蹲下身，看了一眼背板上的内容。当意识到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时，他抬起眼无声地看了一眼周迢，那眼神像是盘旋在天空中的苍鹰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背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诅咒的话，“该死”、“消失”、“恶心”、“我恨你”等等，而这些词汇所诅咒的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谢盟。
“所以，你们能看出来我有多恨这个人渣了吧？”周迢的眼神空洞，她满不在乎地耸肩，但又偷偷将手心的汗水擦在裤子上。只要没有证据，她要说服警官们相信，是她自己杀了自己。
她说：“我认，我都认，我坦白。”但是谢盟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死的？周迢来不及惊讶，皱着眉头苦想。
与此同时一名戴帽子的小警官急匆匆地从正门里面跑了进来，大喊道：“队长，找到了。关于周淑和谢盟在阳台上发生冲突的视频，我终于找到了！”
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型u盘，周迢定定地看着他的手，忽然像条发狂的狗般飞扑过去。
她动作太突然，身边的人都没能来得及拦住她，唯有那戴着帽子的小警察反应过来，后退几步，紧紧捏住了手中的证据。
“我天，什么东西？”
周迢摔在了地上，下巴处传来剧痛，她什么都顾不下了，下一秒就起身再次朝着那人扑了过去，目标是他手中的u盘。
把这东西吃掉吧？吃进肚子里，管它是什么东西？
只是她还没能抬起上半身，反应过来的人飞快地起身反制住她的双手，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任凭周迢在地上胡乱挣扎。
那个不久前想鹰一样盯着她看的警官走了过来，半蹲在他面前。他胡子拉碴，锐利的眼神打量她全身，周迢呛了一下，费力地抬起头，勉强道：“不是我妈，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男人忽然嘲讽地笑了，竖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他警告她：“小妹妹，安分点，别挣扎了，否则，你这可就算妨碍公务了。”
他留下这句话就站了起来，黑色皮鞋在劣质的黄色木地板上蹭下了棕黑色的污痕，周迢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了上去，她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自己的眼眶中滚动下来，一滴、一滴地坠落在了木地板上，同她嘴角磕出的血迹混合在了一起。
泪水冲淡了那道红色，淡粉色的水珠凝聚在她的下巴上，一只同样穿着警服的柔软的手帮她擦了擦下巴，纸张接触的地方同样被淡粉色晕开，变得脏了。
那双黑皮鞋的主人冷冷道：“都带走。”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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