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闻言,一双巨眼瞪圆,因为一时震惊,山岳般的龙身猛地一晃,山体岩壁顿时抖落无数碎石。
神龙垂眼将地上平躺的姒儿反复细看,最后又看了看师门,将他的容颜在遥远的记忆中几经翻找,才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神龙声音里又升起几分温怒,龙爪缓缓抬至师门鼻尖,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师门切成两半,“她怎么会在这里?”
师门眸光沉静:“九百年前,在孔甲的夏王宫里,是你亲手将尚在龙蛋中的她交付于本座,让本座将她藏进深宫之中。”
师门目光如刃,“作为父亲,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是什么感觉?”
“本神……”神龙支支吾吾,语气艰涩,“我只是履行天命而已,颛顼一手遮天,我实属无奈,如同你从我手中接走她,亦是你的使命。”
师门朝沉睡的姒儿望去,眼底全是怜悯,“这种天命游戏,从来不是本座的使命,更不是她的使命,当她还是龙蛋里那头小白龙时,她被囚于天庭,任人肆意观赏,那时本座便认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分伤害与摆布,才是本座所求。”
师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并将这份信念践行到了极致。
师门又望向那双巨眼,带着几分审视,“尽管那时本座只是一名刚入仙门的孩童,而你,作为她的父亲,总不会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吧?”
那双巨眼轻轻闭了起来:“当年送她入王宫,我曾托付一头白狐随侍她左右,足够护她平安长大。”
白狐?师门心头一动,说的是巨狐尧尧?难怪近千年来,巨狐对姒儿始终不离不弃。
神龙双眼迟滞,回想着过往,最后又将目光落在姒儿身上,“那个时候,天界对龙族的屠戮已经开始,灭族危机当头,龙族的部众渐渐离心涣散,本神为了保全自己一脉,只能忍痛将她献给了颛顼,并依他之命送入人界王宫。”
神龙双眼泛起泪光,心寒道:“可就算这般委曲求全,也没能换得颛顼收手,我的妻妾、其他的子女,以及众多族人,终究没能逃过颛顼的毒手……”
“造孽啊……”神龙重重地叹气:“不过,今日能再见到她,也是幸事,只是她这是怎么了?为何气息薄弱至此?”
师门敛了神色,说:“姒儿已被唤醒天命,正处于万分凶险的境况,你可有救她的方法?”
姒儿额间的命字符文仍在不停闪烁,神龙望着这抹微光,眼中翻涌起怒意,“颛顼老儿果然机关算尽,终是连她也不放过。”
这时,师门注意到姒儿手腕处有了处奇怪的变化,那七道沉寂已久的灰色龙纹,竟有一道悄然亮起,漾着淡淡的流光。
师门上前轻托起她的手腕,“这……龙纹亮了?这又意味着什么?”
“她身上……怎么会有七道圣纹?”神龙同样惊讶了,他想了许久,最后了然长叹:“原来如此,没想到,本神最不起眼的小女儿,才是龙族最具天赋的瑰宝……”
“时也,命也!”神龙沉吟着,似在感慨命运的玄妙。
师门可不想浪费时间,追问:“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神龙说:“七曜神龙乃万龙之巅,天赋至高无上,她身上七道圣纹便是七曜神龙的印记,是她血统的证明。”
由于七曜神龙的传说太过久远,记载也寥寥,所以七曜神龙四字早已湮灭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师门想了想:“本座明白了,她的龙族命格已然觉醒,所以,她的第一道圣纹也随之点亮了。”
“正是。”神龙看着那丫头,眼中带着期许,“待七道圣纹皆亮的那天,便是她兑现天赋之时,到那个时候,她将踏碎三界,站在万神之巅,成为八荒**中至尊无上的存在。”
或许到那个时候,她能扭转龙族的颓势,也能亲手为她自己被支配的命运,讨回公道。
神龙沉浸在片刻的美好憧憬里,后又忽然落寞,叹自己恐怕是看不到那天了。
师门看着姒儿腕间初醒的纹路,这七道圣纹说明姒儿果真有超常的天赋,如此看来,当时弥安秋分明有所隐瞒,并没有如实告知他其中的奥秘。
那个可恶的女人。
师门按耐下心中纷杂,看向神龙,“这些不是眼下该考虑的事情,你告诉本座,如何能让她转醒,挣脱这天命的束缚!”
神龙犹豫道:“本神也不太确定,兴许,她需要点亮更多的圣纹,方能有抵抗天命的能力。”
“龙族点亮圣纹有两个途径,一是凭自身修炼,只是此法费时费力,有的龙族天赋不够,终其一生都不能点亮所有圣纹。”
师门断然否决:“不行,这事拖延不得,可还有更快点亮的办法?”
“龙息。”神龙突然说出二字,目光锐利,“让她吸纳龙息,是点亮圣纹的最快之法,你可知何为龙息?”
师门点头:“本座曾为龙师,自然知道。”
师门读过许多龙族的典籍,听到‘龙息’一词他略感沉重,“龙息,是贵族神龙咽气前的最后一口气。”
“没错。”神龙的声音沉淀着远古的沧桑,“唯有王级血脉的神龙才拥有至尊龙息,血统尊贵的王级龙族,临终前会将毕生的修为与龙丹破灭沁出的灵髓融合,凝成最后一口气呼出,化作一缕蕴含神力的龙息。”
师门皱了皱眉,心存疑虑,“如今连寻常龙族都不好找,上哪找龙王级别的神龙。”
“你面前……”神龙幽幽自嘲道,“不就有一尊吗?”
师门神情一顿,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想了结自己,救你的女儿吗?”
“我本就大限将至,提前几日赴死,也是无妨。”神龙之言,不悲不喜,却有几分释然,“过去,这里有许多天兵日夜驻守看押我,后来见我日渐衰颓,已是濒临断气,他们便懒得再守,故而跑了个精光。”
诚然,这尊上古神龙已经虚弱得化成了一座孤山,于天界而言,已经不必费心劳神去关注他这垂死的病龙了。
神龙的目光再次落在姒儿身上,她恬静的睡颜使他禁不住地怜惜,“她今日的遭遇,说到底是我一己之软弱,亲手将她推向了‘火坑’,害她平白承受了命运的不公,我枉为人父,欠了她太多。”
师门在旁冷声道:“你能这么想,倒也赢回了本座的尊重。”
神龙缓缓阖上眼,“临死前能为她做点什么,算是悔过也好、赎罪也罢,终究会让自己好受一些,往后的事,便全拜托你了。”
这番遗言,一如九百年前夏王宫里的画面骤然重现,那时神龙与师门托付龙蛋一幕,竟与此刻心境有了重合之感。
“孤山”山体开始震动,师门立在原地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神龙凝力自戕。
不过片刻,神龙便气息断绝,安详地闭上了眼,这一刻,他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抛却了纠缠一生的过往,结束了身为神族的漫长岁月。
龙头垂在地上,一缕淡灰色的龙息从神龙口中溢出,如灵火般悬于空中,师门抬手运转灵力,小心翼翼将那缕龙息牵引过来。
龙息飘渺若烟,若不及时收集,恐将消散于尘世。
与此同时,断了气的“孤山”无力支撑,坍塌了下来,成了一座土丘,像一座天然的坟墓。
师门一手搂起姒儿,一手将那龙息引至她的额间,那龙息触及“命”字符文,随即从姒儿额头穿魂入体。
师门能唤醒她龙族的一些潜能,用来修炼法术,可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唤醒她龙族的真身来保全性命,从而抵抗额上那符文催命般的折磨。
于龙族而言,龙息无疑是最佳的滋养圣物,师门垂眸望去,发现姒儿的手腕上,第二道龙纹已经赫然点亮。
而恰在此时,姒儿也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依偎在温暖熟悉的怀里,睁眼见到的第一眼,还是他,那余晖泛着光泽落在那张俊俏的脸庞,姒儿喉咙轻颤,唤道:“仙尊……”
姒儿每一寸肌肤都很疲惫,有种劫后余生活过来的感觉,而守着她苏醒的师门,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感觉。
“感觉如何?”师门问话的同时,目光落在她的额上,上面的“命”字符文明显淡了许多。
“感觉……”姒儿愣了愣,意识还不太清楚,喃喃道:“感觉到了仙尊的体温,暖暖的……”
“本座是问你这个吗?”师门横了她一眼,“能否起来?”
姒儿却还是贪恋师门的怀抱,舍不得起来,她扭扭捏捏,说:“我不介意……再躺一会。”
话音刚落,师门猛地松开手,姒儿的头和肩膀突然失去支撑,啊地一声差点没趴下,她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站起来的师门,同时也看到了那座奇怪的“土丘”。
姒儿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最后又看着那座“土丘”。
姒儿忍不住问:“这里是哪啊?好荒凉。”
“姒儿。”师门目光深远,望着那座沉默的“土丘”,只沉声道:“你给这座土丘磕个头吧。”
“啊?”姒儿愣住了,见师门神色肃穆,不似玩笑,姒儿隐约猜到,自己能熬过一劫苏醒,或许是托这座“土丘”的福?
姒儿也没多问,屈膝跪下来,额头抵着沙土,恭恭敬敬地向“土丘”磕了个头。
师门不打算告诉姒儿这座“土丘”的来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不对。
她这位生父可谓功过参半,他不是不疼儿女,可时事弄人,时局如刀,他不得不做出许多残忍的取舍。
他为了给族人谋求生路献出了姒儿,把她当礼物献给颛顼,以求换来一份如今看起来不可能的赦免。
可在颛顼那里,就算你卑躬屈膝、予取予求,也不可能得到命运等价的交换,姒儿这位生父虽然不易,可既然有所选择,就意味着有所失去。
师门觉的,这位父亲于姒儿而言只是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甚至没有机会让姒儿亲眼记住他的形象,若将这些内情告诉姒儿,她也不可能马上产生共情,也未必能懂她生父那份裹挟着族群生死存亡的抉择。
既无法体会,便不必提及,师门自作主张,不想让姒儿困在一些无关紧要又无法追回的关系里,省得平白添了愁绪。
眼下事端已经足够繁杂,既定事实之事,便不必让她知晓了。
好在,姒儿额上的天命符文已经不再让她感到负荷,她的精神好了许多,师门算计着,或许还需另寻一缕龙息给她,才能将那符文彻底消除。
“仙尊,我们接下来去哪?”姒儿问道。
师门转身迈步,“走吧,可怜虫。”
“等等我。”姒儿小跑着追上去,“仙尊老是叫我可怜虫,到底要叫到什么时候。”
前方身影的脚步并未停却,只飘来一句:
“直到,你不可怜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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