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日子如水般流淌,两人在这无声的默契中,关系悄然拉近。只是当局者迷,他们自己尚未清晰地察觉到这份变化。
然而,他们的相处,并非没有引来外界的注视与干扰。街坊邻里间,开始流传起关于静和斋藤终的闲言碎语。
“看见没?面馆那个小静,收留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啊……”静清晨去买菜时,总能听到三三两两的主妇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却又能让她恰好听见的议论。
“看她那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本来就不是纯正的种花人,现在更跟个怪模怪样的东洋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我可听说了,他们俩整天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不说话,怕不是两个都是傻子吧?啧啧,真是物以类聚。”
有一次,几个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心怀不轨的街坊直接来到店里,名义上是吃饭,实际却围着静和正在擦桌子的斋藤终指指点点,语气轻佻傲慢。
“我说小静姑娘啊,”一个满口黄牙的中年男子故意提高嗓门,斜眼看着斋藤终,“你这伙计怎么整天像个闷葫芦,屁都不放一个?该不会是犯了事,从外面逃来的流寇吧?”
斋藤终擦桌子的手顿住了,虽然听不太懂,但他的语气和武州的那些流氓一样,一定不是好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依旧紧抿着唇,牢记着不惹事的准则。静原本平静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走上前,挡在斋藤终与那男子之间,清晰而冷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他是我的客人,不是伙计。请你们放尊重些。”
她突然开口说话,而且是为了维护他,这让斋藤终惊讶地抬眼看向她。
‘原来她会说话……声音,很好听……’随即他立刻在心里斥责自己:这么想太失礼了!
那一向沉静好脾气的少女,此刻展示出了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冷硬底色,让那些本想挑事的人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顿时气焰矮了半截,讪讪地嘀咕着离开了。但静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当晚,静在厨房准备晚餐时,因心神不宁,不小心被锋利的菜刀在指尖划了一道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斋藤终立刻起身,熟门熟路地找来干净的软布和清水,为她清洗、包扎,动作轻柔得与他武士的外表截然不同。包扎完后,他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用他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停留了片刻,抬起眼,用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呆滞,此刻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看着她。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Z」
他翻开随身小本子的最新一页,上面写着这样的话。
静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又看看本子上的字,轻轻摇了摇头,拿起笔在下面添上一句,「该说谢谢的是我。」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斋藤终的中文书写水平在静的“辅导”下略有进步,至少错别字少了很多。而他们的交流,早已超越了语言,往往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能洞悉对方的心意。斋藤终会在静忙碌于灶台时,默默泡好一杯温热的茶放在她手边;静则会留意到斋藤终对某道菜多夹了几筷子,下次便会不动声色地多做些,并摆得离他更近。
那天中午,静以采购为由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张前往日本的船票。她平静地将它递给斋藤终。
斋藤终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有即将归乡的悸动,有对前路的迷茫,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不舍。他几乎是机械地接过票,看到了上面印着的日期——两天后启航。
沉默半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物品,递给静。那是一支朴素却打磨得极为光滑、造型雅致的木簪,簪头被巧妙地雕成了几片相互依偎的竹叶形状。这是他在杂货间微弱灯光下,偷偷为她制作的谢礼。
静接过木簪,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木纹,耳朵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意识到他这些天深夜的忙碌,原来是为了这个。发簪,在种花,常作为定情信物。在日本,似乎……也是一样吧?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天晚上,静在关门落锁时,发现门缝里被人塞进了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充满恶意:「夏静,识相点就离那个怪人远点!否则,别怪我们去找你父亲‘谈谈’!」
静看着纸条,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握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时,斋藤终走了过来,目光扫过纸条上的内容,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流露出愤怒,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然后抬起头,目光执拗而坚定地望向静。
「我会保护你。」他的眼神无声地传递着这个信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此事,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平静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一天。开船那日,静早早便锁好了店门,贴上了“店主有事,歇业数日”的告示,然后陪着斋藤终走向人声鼎沸的港口。海风比往常更为猛烈,吹拂着她亚麻色的长发,几缕发丝掠过她碧绿的眼眸。斋藤终背着他来时那个简单的行囊,里面多了几件静为他添置的换洗衣物,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决定去向的船票。
在登船口的木栈桥前,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正在与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搏斗。静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回望着他,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盛满了令人安心的平静与温柔。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因长久缺乏使用而异常沙哑,如同生锈的齿轮再次转动。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蓄着毕生的勇气,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旋已久的话: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咸涩的海风里,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仅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更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完整、如此流畅地说出一句话。
“いいよ。”
她点头,露出了斋藤终从未见过的、足以照亮阴霾的绚烂笑颜。
随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掏出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船票,以及一张已经签好字、盖好章的店铺转让契约。在船票的背面,有她娟秀的字迹:「这里,已没有我值得留恋的理由了。」
斋藤终那头橙色的爆炸头,似乎都因这巨大的惊喜而激动得微微颤动。他笨拙地、试探性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握住了静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微凉,而他的掌心滚烫。
海鸥在头顶盘旋鸣叫,咸湿的海风裹挟着远航的气息。爆炸头青年和亚麻色长发的少女,一前一后,踏上了驶往未知却又充满希望的日本的客轮。
他们之间依然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某种深刻的理解与羁绊,早已在无声的日夜中悄然生根、发芽,比世间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加坚固、恒久。
04.
在遥远的、正处于风云浪潮中心的江户,土方十四郎和冲田总悟等人,仍追随着他们的大将近藤勋,还在摸索着属于他们这些乡下武士的生存之道。他们不知道,那个因腹痛而意外走失的同伴,此刻正航行于蔚蓝的大海之上,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并且,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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