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
程熙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从来没想过，这种词语也能出现在她和薄意之间。
为什么宁荷听到薄意守了她七年这句话，第一反应是妥协呢？
程熙眼眸无意识垂下，神思还被深入腹地的薄意紧紧勾着，目光却不自觉审视起了缓慢喘气的宁荷。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不行……”
宁荷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智商跟着回来了不少。她识趣的没问哪来的七年，只是盲目亡羊补牢：“也不一定就是妥协。”
“她……好像总是沉默发呆，但是看见我的时候又会笑，”程熙回忆起过去的回忆，嘴角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温柔许多。
宁荷没想到这还能有后续。
先不说到底哪里来的“七年”了，就这个平常沉默发呆但是一见到程熙就笑的反应……不是更像无能为力的妥协吗？！
她是不喜欢薄意……但多少也是了解的，这样毫无锋芒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糟糕吧？
“她可能只是想要你高兴，”宁荷实在无力睁眼说瞎话，身子一歪，靠在冰冷的椅子上就闭了眼。
薄意这会是为了任务，为了她们在冲锋陷阵，要是再说什么扰动程熙思绪，那她自己都会觉得过分了。
一码归一码，她决定闭嘴为上。
沉默下的压迫十分难熬。
后劲上来了，宁荷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一脑门搁在灰扑扑的袖子上，晕湿了一块，不知是难以自控的泪还是汗水。
意识也逐渐消弭，只能感觉到贴脸拍的凉风和冷。
宁荷疑心自己要这么难看的昏死过去。
结果——
恨不得将人卷起来抛到天上大摆锤的风突然柔和了。
耳朵短暂清明，一浪又一浪的声音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程熙……？”
捂着手臂出来的薄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风沙迷过的眼睛红彤彤的，一抬眼，卷了一截耷拉在肩上的头发还跳动了一下。
“我解决它了，”薄意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程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对方刚在自己身边站定，她就卸了力靠了上去，声音有些哑，眸子却精神，“多亏了你的帮助……我没想到那个链子还能又这种作用。”
虽然没有链子也能赢，但出来的姿态一定比现在狼狈很多。
程熙压着唇线没说话。
她直勾勾盯着薄意还在往外渗血的手臂，原本思考着的议题满盘清空，“那是我给你留下的保险之一，生死之际用来保命的……但你或许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它会被启动。”
薄意逐渐心虚了起来：“就是……一不小心。”
那诡异不讲武德朝着昏迷的村民们就去了，她能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那些普通人在面前被搅碎吗？
“至少现在事情都结束了，”薄意顿了一下，难为情垂下眼，讨巧抓住了程熙的手指。
她依旧不能理解程熙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印记和保护为什么还是那不能减缓保护欲，但，有那么一点为此感到欣喜了。
在以为自己孤立无援的那一刻被一只手轻轻托起……薄意从来没有过这样鲜明的，被在乎的感觉。
炙热到能让她接受一切。
“我有些累了，”薄意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程熙身上，没敢直白注视着她，侧过去的眼神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温柔不已，“现在应该能联系监管局了，让他们来接人吧。”
“这个女童……”
“她现在不会醒过来，”程熙兴致不高，但看上去依然很吃薄意的这一套，说：“里面的诡异和外面这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它现在也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这样大点的孩子要是待在那个村庄里或许早就承受不住昏迷的反噬死掉了，被诡异选中作为寄体，反倒让她活了一命。
“回去吧，”程熙心里还存着事，无意在此处多做停留。
薄意迟疑了一下，接过程熙递来的手机，确认过监管局的支援已经在路上之后，心里才真正松下一口气。
然后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两人还没迈步子，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薄意：“？”
程熙：“又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石头碎掉了吧。”
薄意：“……”
薄意深吸口气往回跑：“……宁荷晕过去了啊！”
*
村庄的事姑且告一段落，虽然里面夹杂着的“未知谜团”很多，但没人敢追到玫瑰古堡找两人要任务报告，遂强行作罢。
薄意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悬上了一颗心。
她心知自己这次把程熙的底线踩了很多遍，之后要付出的代价大概率十分昂贵……
薄意做好了准备。
……其实也没完全做好。
程熙的态度直白摆在了明面上。
刺两句监管局，例行嫌弃一下小玫瑰，然后给她找新鲜灵果补身体……
除此之外，什么表现也没有。
果然还是太反常了。
薄意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思考的程熙，站了一会又坐下，坐一会又起来刻意走了一圈。
程熙终于抬起了头。
“三百四十五步，”她滚了一下眼珠子，看向面色平静，动作却难掩情绪的薄意，再一次不解：“你希望我注意到什么？”
薄意：“我以为你会生气。”
没解决的问题一直留着只会越来越糟，薄意有意提醒些什么，“在那个村庄里，你帮了我很多……现在事情已了，我应该向你支付报酬了。”
“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她下意识绷紧了唇线，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姿态过于难看，强逼着自己对程熙露出一个笑容来，“但我实在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薄意，”程熙忽而打断了她，随后伸手，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我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你留在这个古堡，守着我，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我们一起死去的那一天。”
“……我本来就只能留在这里，”薄意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这件事我注定会做到的。”
“不够，”程熙没给她逃避的机会，像是有什么藏在过去的利刃即将呼之欲出，“我的意思是，不再管监管局的任务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踏出这个门。”
薄意眼睫颤了颤，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她安静的叹了口气，再回话时，只剩下平静无波的坦然。
“我接受。”
恰逢小玫瑰挑开了窗，外面的风灌进来，连带着拼命挣扎的树叶一起下坠。
薄意空闲的那只手接住了它。
刚刚还用力旋转的小家伙，现在安安静静的被捏住，也那么轻易。
程熙看了她很久，血红色的眸子注入她仿若能接纳一切的双眼，就算是不是人心的“恶魔”，在这一刻，先感觉到的也是难以言喻的糟糕。
曾经的薄意，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守了她一年又一年吗？
得到准确答案的满意忽而就散去了。
“我有些累了，陪我睡一觉，”程熙手上用力，直接将人拽进了怀里。
四座的沙发容纳两具身体恰到好处，薄意也没抵抗，仍由对方身上的气息将她每一寸呼吸侵占。
程熙靠在她的心口上，像是迫切的要抓住什么，掌心紧紧压住了她的腰。
很热，但不知道盲目往上窜的热源又从何而来。
薄意极力忽视这个有些糟糕的姿势，试图用平稳的像是机器一样的呼吸声将一瞬间的兵荒马乱遮掩过去。
她又想起了监管者那双仿佛被蜘蛛丝操控的眼睛。
监管局关于这件事的详细报告一直没出，那位倒了霉的监管者也至今昏迷不醒。
隐藏着的东西就这么停滞了，但真要冷静下来好好想的话，这件事的开端似乎就不太对劲，那枚木牌……
一片温热的唇忽然擦了上来。
气息暧昧又湿润，像是含在花蕊中的露水——程熙没睁眼，而薄意……被扣的死死的，无法做出任何与逃避有关的动作。
薄意狼狈的往后仰头。
大脑停止思考。
事已至此，她完全无法再用别的事情绕开注意力，只能垂眸看着视线之内唯一值得长久注视之人。
“你没睡着，”薄意有些无奈，并没有提及那个一触即离的吻。
程熙慢吞吞睁开眼，对她体贴的避让无动于衷，“因为我们之间离的还不够近。”
薄意：“……”
薄意艰难环住她的腰身，声音干涩：“现在够近了吧？”
程熙摇了摇头。
血色的眸子像是刚泡了水，冷冰冰沉甸甸的，仿佛一下跳转到了第三视角。
“不够。”
薄意要对这个词ptsd了。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找到能从这种情况下钻出去的漏洞，但脑汁还没绞尽，嘴巴就被欺上来的人狠狠咬住了。
对方浑然天成的绝对压制感顺着齿缝钻进来，缓缓渗进骨髓的每一寸……薄意双眸失神，疑心自己的伤口发炎搅坏了脑子。
她无法自控的颤抖起来。
下一秒，所有的动作停止了。
“……你果然，不喜欢，”程熙松开了她，幽幽的，那片荒芜一人的血色沼泽沉寂下去，终于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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