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的薄意还是曾经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吗？
程熙刻意摆出那本书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过会面对这个问题。
“薄意……”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程熙靠在冰冷的墙面上，黑漆漆的屋内只剩下门缝一线亮光，像是隔了再也翻不过去的天堑。
黑暗曾经是她最适应的环境，能勉强记起的、睁开眼睛的第一天，她面对的就是一眼见不到光的密室，然后是成片成片的水，她本能朝前方伸手，能触碰到的就是冰冷的玻璃。
有人进来了。
有人端着一盘子叮叮哐哐的玻璃器皿。
有人实验失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
好多声音一起钻进她的耳朵里，在那里，挡在面前的黑暗就像是一层遮羞布，没被注意到的时候，他们这些被当做沉睡道具使用的实验体，反倒是安全的。
后来，那个地方毁掉了。
她有了自己的家，时刻亮着的世界起初让她不适，她固执接受着自己的规则……后来薄意也来了。
只要薄意还在，关了灯，程熙也再躲不进黑暗里。
就算薄意不小心死掉了，她也能把人找回来。
久而久之，程熙终于习惯了光明，以为世界会一直这样亮堂下去。
“……”
很轻的脚步声。
程熙缓缓抬眼，在地上畅通无阻的光源被遮挡了一部分，有人停在了门外。
门没锁。
她没开门，那人也没有。
像是飘来的海市蜃楼，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静默。
又过了一会，外面的人离开了。
来罚站的时候静悄悄，离开却没有多做掩饰。
程熙躺在床上，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像是钻进了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盯着天花板好一会,最后翻了个身。
静默的，像是秋天落下去的一片花瓣。
一墙之隔的距离，薄意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实在太乱了，什么“三年后”，什么“过去未来”，都已经完全超脱了她能理解的范围。
像是骤然踏进命运写明的世界，没有开荒指引也没有剧情提要，刚入新手村就开出来了究极大BOSS。
薄意苦笑，强逼着自己闭上眼清空思绪，脑中却像是接入了一台电影放映机，一幕幕重复起程熙离开时的样子。
将那些绑缚在自己身上的“因果”掰开了捏碎了，想象中的如释重负还是没有如期到来。
“果然搞砸了……”
薄意把脑袋闷进枕头里，隔着布料，依稀能闻见那人身上的草木香气。
她一愣，在复杂情绪到来之前，最先感受到的，居然是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安心。
一个监管者因为监管对象的气息而感到安心。
这算是什么新时代的黑色幽默么？
薄意嘴角最后一丝弧度也消散了，她闭上眼，手中捏着的被角平了又皱，最后还是跌落在床榻上。
她以为她今夜注定难眠。
可事实正相反，几道仿佛从天外来的钟声响过，轻而易举剥离了她如薪火燃烧的思虑。
薄意又坠进了梦里。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天气，门口盘着的玫瑰换了姿势，程熙就坐在她对面，刚刚端起桌上的小蛋糕。
很清晰的，薄意知道这是梦，可和上次影影绰绰的第三视角不同，她“代替”了梦里的自己，承接了对方身上静静流淌着的，如墨画一般的悲喜。
实在……充盈。
薄意恍惚看着程熙冷淡了不少的眼神，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很熟练拿起桌面上的帕子，起身给人擦净了嘴角。
“有奶油，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威严可就要没了，”薄意听见这句有些调笑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口。
对面的程熙连动也没动，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个流程似的，更谈不上生气，“有你在。”
斜斜落下来的阳光刚好映亮了她稍稍抬起的眼眸，长而卷的睫毛振翅欲飞，一下就将薄意拉入了童话般的清甜里。
薄意慌忙侧目，手下意识摸向了耳坠，试图提醒自己什么。
但她落了个空。
耳朵上什么也没有，漂亮的鸽血色并没有成为束缚的锁链，它只呆在那人的眼睛里，和外面淌着的玫瑰一样，被悉数染上了不刺痛的鎏金色。
“你在想什么？”就这么短短一会的出神功夫，程熙那张格外好看的脸就凑了上来。
她的眼里无悲无喜，只像是澄澈的一面镜子，平常的照过来，于是，所有试图掩藏的情绪此刻都无处藏身。
仿佛是刻在心脏上的回音，薄意心房温热，下意识就露出了笑容。
“蛋糕很好吃，我很喜欢你的品味。”
光洁的盘子正在佐证她的话，程熙忽而往后退了退，毫无压制力的语气带出了另一个人的“用心不端”。
“但我不明白，你的愿望为什么是和我一起用点心？”她似乎若有所思，落出来的结果又像是什么也没想，“这也是你说的‘人类体验’中的一环吗？挺有意思的，以后也可以继续。”
薄意收在桌面下的手不受控的蜷缩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具身体传过来的情绪会是高兴……
“我准备接受你说的‘人类体验’了，”程熙还在说话，“你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薄意像是入了魇，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样子，但，就算是梦境……她也无法继续沉溺了。
“我没有说过这句话，”薄意闭了闭眼，比起驳斥对方，更像是在稳定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之间，并没有过这样的约定。”
咔嚓——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裂开了。
薄意睁大眼，阳光也好，花园也好，包括眼前的人……所有目之所及都在一瞬间开始崩裂。
梦要醒了，她看着如碎片划开的一切，明明知道是虚假的，脱离时，却恍惚听见了一声叹息。
是谁……
薄意醒了。
另一个房间内。
几乎是同步醒来的程熙捏碎了手里的小小铜钟，睁着眼，再没有入睡。
*
监管局的反应比预想中来的更快。
不知道叶星河回去到底说了些什么，一直很忙的魏局长领着林澜亲自上门，衣着板正，表情严肃，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公文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带。
“你们来干什么？”薄意半个身子卡在门缝里，心里更无奈了。
她和程熙之间的事情都没处理好，现在又来了外界因素……剪不断理还乱，何况，让别人为自己费心也绝不是她的本意。
“意意，”林澜先一步开了口，目光落在薄意有一片浅浅乌青的眼下，眼中不无担忧，“我们是来和程熙商量的。”
魏竹也开口：“你和之前那些囚犯们不一样，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还一直致力于帮助人类，监管局不会放弃你。”
“别这样，”薄意张了张嘴，又推出一口叹息，“其实我在这里过的日子并不差。”
“而且……魏局长和母亲一定会为此承担很多的压力吧。”
想到之前那些人的嘴脸，薄意本能蹙了一下眉，只觉得她们的牺牲更大了。
她没有抱怨的意思。
可这表情落在另外两人眼里，自有另一种含义。
人总是更能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东西。
林澜看向薄意的眼光更是心疼，也不顾她的阻拦，从门缝中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意意，别担心，我们这次做好了准备，”她轻柔的拍了拍，又补充道：“况且，就算不成功结果也不会更坏了，至少……不能让你以为自己只是孤身一人。”
魏竹微笑，同样赞同了这个理由。
薄意又想叹气了，程熙本来就因为之前的事一直心有芥蒂，现在监管局又找上门来，她真的不能保证程熙的态度。
……为什么这些好意总是来的不合时宜。
在被温暖之余，薄意心里也像是被什么沉重却又不尖锐的东西压了一下，甚至，她本能想起了始终站在身后的程熙。
“薄意。”
说曹操曹操到，程熙又一次出现在她身后，瞄了眼现在的状况，也没说什么，上前把那张半开的门彻底拉开了。
魏竹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氛围的不对劲。
——太明显了。
之前无论什么时候，程熙总有几分注意力在薄意身上不撒手，而现在的状态……更像是在刻意避开对方。
“你们今天是来和我谈判的？”程熙双手抱胸，眼神冷漠了不止一个度。
林澜以为她要拒绝，赶忙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纸来，“我们并不是要从你身边夺走薄意，”她说这话有些别扭，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补充，“薄意是S级监管者，监管局很需要她的贡献，只要你愿意放她出去接任务，哪怕是偶尔……”
“不必说了，”程熙看都没看被递上来的几张纸，直言打断。
薄意的目光再一次黯淡下去，但她还记得这是什么场景，很快就打起精神打圆场：“我知道的，监管局其实不缺S级监管者，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程熙对我很好，呆在这里我也不吃亏。”
“说完了吗？”程熙终于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加重的语调稍稍暴露出一点真实情绪，“我有说过我是不答应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程熙又一次收回目光，冷淡的声音还在继续：“人是我选的，去留自然也只有我才能做决定，现在，不需要什么谈判，她可以直接跟你们走。”
“当然，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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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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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她可以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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