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看过太多人痛哭流涕的样子了，或悲或喜，不管是指着她鼻子咒骂还是跪在地上向她求助，她都从未正视过，更别说退让了。
……可这次是薄意，所以格外不同些。
“可以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吗？”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安静垂下，薄意清楚情绪是无用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表情，再次说道：“我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嗯，”程熙有些不愿见到那双含泪的眼眸，下意识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唇瓣，气焰落了下去，“我去楼上等你。”
语罢，程熙转身，薄意脸上崩起来的平静很快就塌了下去，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叶星河彻底麻爪了。
刻意表露出来的情绪浮于表皮，她绞尽脑汁试图找些什么道理来宽慰薄意，结果话还没开口，就先被抢了白。
“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薄意扯了扯嘴角，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实在有避不开的事情找我，就在线上联系吧。”
“你先别往最坏的地方想，”叶星河抓了抓头发，含糊着，没做出明确表态，“我回去找魏局长，找林阿姨……总有办法解决的。”
薄意摇了摇头，薄薄一层黄昏映在她面上，寡淡得几乎悲伤，“不是这么算的。”
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不说她们身上难以撇开的责任，就只单说能得到的收益……仅仅为了她一个监管者，和程熙杠上永远不会划算。
何况……
“程熙性子阴晴不定，也许得到了就不会在意了，”薄意微微侧过眼，对上了在窗外奔走的风，恍惚了一瞬，“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等她玩够了这个游戏，一切就有转机了。”
“天色晚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叶星河沉默了一下，也看出来薄意现在并不需要更多交流，只好先一步告辞离开。
再待下去，怕是不知道是谁安慰谁了。
“咔哒。”
通往外面的门合上了。
薄意站了很久，久到最后一丝光亮从她肩上擦过，她才沉默的倒了杯水，缓缓在背着窗子的沙发上坐下。
昏暗的孤寂吞噬了热气，薄唇贴近，茶水顺着喉咙灌下去，像是温热的糖果滚在了雪上，不知热，不知冷，只是一点点融化成更为融洽的东西，磨掉了最初的格格不入。
一杯，两杯，三杯。
茶水的味道淡了，垂下的目光却浮了上来。
“为什么不开灯？”
程熙踩在倒数第六节台阶上，暖色的光晕偏移过来，恰好一明一暗。
“忘了，”薄意搓了搓脸，扭头又露出一个笑容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程熙抱着手沉默。
薄意继续若无其事，“等很久了吗？我这就来。”
她抬步走，影子从沙发跌下来，淌在地上，程熙垂眸盯着，直至它也彻底融入了昏暗。
“走吧，别在这站着了。”
一双手搭了上来，薄意轻轻推着她的肩头转身，嘴角的笑像是刻上去的一样，没有一刻消散过。
程熙扬眉，顺着她的力道走，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会喜欢的，”薄意脸上的笑轻了一层，感觉到眼前人半点不作伪的在意，拐了个弯，把没叹出的气又咽了回去。
眼底复杂一闪而过。
她们重新走进光亮里。
推开卧室门，整洁素色的床榻上摊开了一本带着图文的书，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随饰其中，皱了一小片的床单似乎在无声的提示着注意到它的人，它在说“过去的这些时间里，有个人坐在这里看了很久的书。”
“树屋恋爱记？”薄意惊讶了一下。
在知道程熙的习惯后，她也跟着找了不少资料，但程熙经常翻开的书，毫无意外都是些经典款或者最新品——而她也绝不会一边看一边写些什么。
对于程熙而言，仔细思索书本的意图似乎是一个过分麻烦的选项，她通常只简单取用结果。
“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程熙态度坦然，走上前将书收起，随后手一转，又递到薄意面前。
薄意没太理解她的意思：“你是要我也看这本吗？”
程熙挑眉：“你没听过它？”
“不，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这个，”这本书的确有些名气，不过按照程熙取用“教材”的风格来说，应该入不了她的眼才对。
它可是夹带了不少作者的情感私货，最开始打着教会别人恋爱的旗帜出版，结果正经内容没写多少，作者本人的恋爱故事倒是每个缝隙都塞满了，总体来说，风评算不上好。
“我对这本书没什么喜欢，”程熙漂亮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平静补充了后半句：“我只是喜欢送我这本书的人。”
等等——
薄意骤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送你这本书的人不会是……？”
“是你，”程熙很轻的扬起嘴角，眼里似乎带了些怀念之意，“你待在玫瑰古堡的第三年，送了我这本书。”
薄意磕磕绊绊：“啊，真的吗？”
送一个情感分析不及格的天灾宿主恋爱书本……未来的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如果程熙是因为这本书才会瞄准她不肯放，那岂不是——
“她送你书的时候……有跟你说什么吗？”
薄意扶额，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看着书本的眼睛里写满了心虚。
程熙倒还是很好说话，或者说，这个问题也曾经扎根在她的心里，“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但你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她顿了一下，切换出更温柔的语调，模仿道：“‘有些东西嘴上说出来了，心里就留不住了’……你是这么告诉我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开始找起了学习情感的书籍，那时的薄意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但每每问起来，又总是用蹩脚的话题搪塞而过。
程熙在此间找到了乐趣，也并不急着追问答案。
她只是唯独没想到，自己做的是一道没有未来的题。
“所以，现在的你能为我解答这个疑问吗？”程熙轻声询问。
薄意一整个呆住了。
她没想到未来的自己和程熙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而且看起来……好像是她先起了旖旎的念想。
但这在现存的时间里，已经不可能存在了。
“程熙，”薄意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她，眸中闪着的光芒黯淡又怜悯，不知是对着她，还是对着同样被命运摆弄的自己。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笃信这样的未来，”薄意缓缓呼出一口气，叹声道：“但毫无疑问，你已经改变了过去。”
“程熙，你真的觉得，现在的我是你看到的那个我吗？”
程熙抿着嘴没说话，薄意看了看那本书，又道：“至少现在的我，并没有送你这本书，也不会将它送给你。”
“你是在告诉我答案吗？”程熙很执着的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沉沉，“如果我说那不是未来，那是过去呢？”
“你就是那个人，注定要和我一起抵达那个结局，这个世界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不，不是这样的……”薄意突然觉得疲倦，她确信自己的过去里从来没有存在过程熙，也真的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这么执着的，笃定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答案。
或许在她看见的世界里真的能有这样的可能，但现在……
“程熙，”薄意很认真，很认真的喊了她的名字，说：“我们的开始已经是错的了。”
错误的开始要怎么样才能走到有确切答案的终局呢？
付诸在命运之上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只有黑白的棋子。
“如果你执意如此……”薄意闭了闭眼，只觉得头顶的灯光叫她晕眩起来了，“我会努力喜欢你的。”
她的视线又移回程熙身上，压下了一个并不痛快的承诺：“你帮助了我很多，我会做到你的期望。”
程熙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了。
总是在做错题的天灾宿主重新凝视卷面，在此刻，展露出了非同一般的敏锐度。
“你说出来了，”她忽而逼近，手掌摊开按在对方正在跳动的心脏上，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声，眼前却像被糊上了大片大片的生锈铁块。
——不止一次。
随着回忆里那人声色的逐渐清晰，程熙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什么。
嘴上说出来，心里就存不住。
真糟糕啊。
她终于取回了这颗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糖，却是在已经坏掉了的时候。
咬下去，嘴巴是苦的，心也被尖尖的碎屑扎的生疼，想吐出来，那东西又融化进了四肢百骸里，再也无法剥离。
就像书里描述的那样，是一根无法被岁月侵蚀掉的长刺。
程熙仰头看着刺目的水晶灯，第一次，感觉到了后悔的滋味。
“程熙……？”薄意觉得她情绪很不对劲，试图开口说些缓和的话。
但——
程熙没给她这个机会。
收手，绕路，离开，关门。
没有被带走的书掉在地上，无论翻看了多少次都整洁漂亮的书页被狼狈折起了好几角。
零落，苍白，掉落时振页声也灰扑扑的，像是谁落不下来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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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她们之间是错误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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