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垣一按眉心,站起身,心生杂绪。
他身形高大,低头俯视时压迫感十足。他逼近云子清,缓缓道:“子清,你要我问什么呢?”
云子清被一团阴影笼罩,他仰脸,目不斜视:“问你心中所想,问你心中所惑。”
一阵风吹过,扬起地上沙石,云子清那双不染纤尘的长靴落了一层尘土。
迟垣注视他良久,欲从这张面孔中看出端倪。
这句话,迟垣不止一次听云子清说出口。他起先以为云子清是以此作趣,别无目的。
可一而再再而三,迟垣不知他到底执着于什么。
被人追杀,他置身事外;对待生死,他漠不关心。
此时此刻危险过后,迟垣想,或许是自己想错了。
可能在云子清眼中,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他反复询问,不过是要自己向他提出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会是云子清想要得到的答案。
迟垣不喜欢这种失控感,会让他一筹莫展、心生无力。
这种感觉在云子清面前尤其明显,他不想落到下乘,不想让云子清如愿。
迟垣将翻涌情绪压在眼底,眼眸幽深,面上一片温和。
他语气平稳,听不出起伏,藏起锋芒,如平常聊天一般:
“那么,我想问子清,我心中所想,以及心中所惑,究竟为何物?”
云子清一愣,他方才杀伐果决,自信桀骜,没成想迟垣会抛出这么个问题。
他嘴唇微张,眉头拧起:“这我怎会知?这算什么问题?”
他见迟垣笑而不语,反应过来,恼羞道:“迟垣,你耍我呢?”
“我没有,你先别生气,等我想好再问你,好不好?”
迟垣转移话题,他小心收好暗器,扛起地上尸体,说,“这里不安全,我们回去再说。”
……
迟垣领着云子清回院子,把尸体放在杂房,两具同行摆在一处。
房间丢了一堆杂物,枯枝木叶、残桌断角,一应俱全。看样子很久没收拾过,也不怎么有人进来。
两具尸体并列在角落的柴垛上,合着眼,手腿放平,如睡着了一般。
上一位由剑贯穿心脏而死,被迟垣所杀;这一位中毒身亡,被云子清所杀。
迟垣简单一说,云子清瞳孔微动:
“昨日就有杀手了么?……那这人应该不是冲我来的罢,我今日刚到。”
有人要抓他,他心态还挺好。
迟垣闻言直笑,抿着唇角,问:“还未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云子清记着仇呢,不看他,冷哼一声,也不搭理他。
尸体上散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云子清上前查看,他沉默片刻,道:“你在上面洒了药?”
迟垣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白药瓶,转动瓶身在云子清眼前轻轻一晃。
云子清这才愿意分给他一个眼神,说:“这是轻衣的药。”
迟垣说:“从贾源棺材里找到的,左右贾源不见了,放着也是无用,不如在这两具尸体上试试。”
他说罢,十分体贴地,在刚躺下的新鲜尸体上洒了一层粉末,不要钱似的从头洒到脚。
云子清震惊地看着他:“……”
迟垣赞叹:“轻衣果然药术高明,名不虚传。你看这具,放了一整夜,皮肉依旧保持柔软充盈,不见一块紫斑。”
云子清凉凉道:“依我看,不如逍遥客大方。轻衣不爱与人来往,有什么东西留在外头的,或许仅此你手中这一只瓶药。她若知道你浪费在杀手身上……”
一顿,云子清接着说:“我想,她可能会在背后骂你。”
迟垣把食指竖在嘴边:“还请子清替我保密。你我不说,轻衣不会知晓。”
又说,“上次你说要去找轻衣,可找到了?”
“自然。”
迟垣心想,恐怕不止如此。云子清恐怕不是单纯去“寻找”轻衣,他和轻衣说不定早就相识。
云子清继续说:“她要找贾源的尸体,说不准,这会儿正藏匿在山庄某处呢。”
杂物间脏乱,灰尘扑扑的。阴暗且潮湿,头顶还垂着蛛网,单单站在此处,就像要发霉似的。
云子情一刻不愿多待,提起衣摆走出去,迟垣跟上。
院子宽敞干净,明亮开阔,比那间屋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云子清几步走进院中,绵绵热浪奔袭,滚烫热气直冲面门。
眼前一阵眩晕。他阖眼瞧上空的日头,太阳正挂在头顶,光芒炙热毒辣,要把人晒化了。
……
他回头看迟垣。
迟垣站在远处,倚在门前,双手环胸,眼角扬起,唇角含笑。
云子清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阳光照耀在他周身,为轮廓晕了一圈金粉。他面孔白若透明,一双眼眸朦胧如水。
迟垣本想请他进房里坐一坐,又觉有趣。
屋里不行,外头不行,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迟垣好整以暇,正等他开口,却见云子清弯起食指,朝他轻轻一勾手指。
迟垣:“……”
迟垣认命走过去,哭笑不得:“少爷,有何吩咐?”
云子清昂着首,稍一偏头,眼皮微微合拢,“方才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么?”
迟垣点头。
云子清轻咳一声,“实不相瞒,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如你所见,我没有请柬,山庄守卫森严,不会放我进来。”
与那杀手一战,云子清的轻功可见一斑。
迟垣不疑有他,嘴角噙着笑,拍手道:“子清,厉害。”
“我现在无处可去,被那群侍卫看到了无故惹来麻烦。”
云子清又瞪他,他想听的不是这个,“我不过是想来这里凑一凑热闹罢了,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不错。”迟垣目不转睛,“所以?”
云子清命令道:“所以,你的房间借我一住罢。”
迟垣的房间被霸占了。
房间干净整洁,充溢着宁神的香气。墙壁上挂着一幅花鸟画,笔触细腻,栩栩如生,许是大家之作。
中间是一张雕花红木桌,昨日的那一套玉白茶具今早被换掉,换成了一套紫砂壶,茶香四溢。
往里看,是一座宽大的红木山水屏风,挡住里间。
可见主人之用心。
在外居住没有过多要求,舒适温馨即可,云子清打眼看去,很是满意。
案几上有一盒桂花糕,早膳后送来的甜点,迟垣不爱吃,一直放在那儿。
反观云子清,饶有兴趣地坐下来,掰了一小块咬进嘴里。
他吃东西时很安静,没有一点声响。
迟垣坐在旁边,手中攥着药瓶,整理思绪。
根据贾夫人所言,她对轻衣之事毫不知情,透露的所有信息中没有任何有关轻衣出现的消息。反而是那朵墨梅,让她如临大敌。
实际轻衣早在事件开始时就已经行动,她将防止尸体腐烂的药放在棺材里,迟垣推测有两个可能。
一是贾源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二是她原本也想带走贾源的尸体。
轻衣一直在暗中行动,极少露面。她这次进入山庄,难道是贾源尸体被盗,打乱了她的计划?
迟垣眼前闪过一张戴着轻纱的脸,那位穿着紫衣、名叫紫月的姑娘……她和云子清熟稔,又是什么来头?
或许还有第三个可能。
迟垣凝视手中的药瓶,呼吸一重。
既然轻衣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瓶放在棺材里,那她为何不直接带走贾源的尸体,反而多此一举呢?
迟垣不禁回忆起那个夜晚,他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轻衣和那朵墨梅有无关系?
还是说……轻衣在背后布局,只为引蛇出洞?
云子清舔舔嘴唇,桂花糕的味道在舌尖过了一圈,过于甜腻。
他摇头,略带失望道:“不如梨花酥好吃。”
迟垣听见了,从杂乱思绪中抽出来,下意识说:“知道了,下次带给你。”
这话接得十分流畅,云子清闻言,眼中的不自然一闪而过,他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下,“嗯”一声:“也好,你记得,别忘了。”
这场面算得上稀奇。
上次他俩坐得这么近,是在如月客栈喝酒,短短几日接触,方才又遇敌袭,迟垣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也能称得上熟悉了吧。
外头日光明媚,光线透过木格窗照射进来,窗边的两株兰花染上一层金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们二人独处一室,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安谧的时刻。
好景不长。没多久,有一人推门进来,两页门咯吱咯吱作响,沐风一只脚踏进门,两只眼睛还没看清楚,就喊迟垣的名字:
“迟垣,你猜我发现了什……”
沐风两条腿都迈进来,直直对上了四只眼睛,一齐看向他。
四条视线落在他身上,沐风在门前一僵,他来的不是时候么?
有两人围坐桌前喝茶。
一位是他的好兄弟迟垣,另一位身穿红衣,容貌俊美,这张脸绝对令人难忘,是——
沐风眼睛都瞪大了,差点咬到舌头。
他心说不是吧,真让迟垣猜对了,云子清果真来了山庄。
看样子云子清不是刚到,他们两人聊了有一会儿了。
沐风收起不着调的表情,脸上挂起友好的笑容,说道:“——这不是云兄吗?又见面了。迟垣说的对,你果然会来这里。”
云子清闻言,转而看向迟垣:“什么叫我果然会来这里?”
迟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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