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可真是偏心,有些人甫一出世便拥有这世间众多福祉,而她身为一条蛟龙无法畅游于天地间,却要入宫受尽人族的白眼。
想到这里,水禾不甘地撇撇嘴,但在沈夷之看来她只是说梦话似地咂摸了两下嘴巴。
怕水禾多想,继而因为怀疑对他痛下杀手,沈夷之老实托出自己夜闯梅山宗的原因:“别多想,我只是离家出走罢了,沈家派了下人到处抓我,听说梅山宗没人敢任闯,我才出此下策。”
“那你就这么闯进来了?”
“如你所见。”
“永巍老头儿管教起我来倒是严格,梅山宗夜半闯进一个大活人他竟毫无察觉。”水禾小声嘀咕。
虽然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是怎么躲过重重守卫溜进梅山宗,但水禾还是仔仔细细将沈夷之探查了一遍,他的身上仍然有着水禾无法勘破的类似妖兽的气息,可皮肉与骨骼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族。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对水禾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水禾一下失去了与沈夷之说话的兴致,她怏怏地拢紧了身上的棉被,作势就要将沈夷之赶出门外。
沈夷之有心离开,但他衣衫单薄,又才受了冻。今夜大雪封山,他若是此时离开,就是真正地永远离开了。
他揺了揺脑袋,不肯从墙面的缺口出去。
明天是国巫册封的日子,对水禾,对司岳而言都意义重大,她不想出了差错再挨梅山宗弟子们的白眼。水禾将手探出被褥,朝沈夷之摆了两下:“你就走吧。”
沈夷之进退两难。
若是走,明日梅山宗弟子们就能在扫雪时发现他冻得硬邦邦的冰雕尸体,若是不走,激怒了水禾他更是分分钟死在她的手里。
但深谙现代摆烂文学的沈夷之有他自己的打算。
沈夷之偷看过妹妹的枕边书,虽说不是手握整本剧本,但凡是看过那部小说的前几页内容就能知道,身为小说女主的水禾前期最大的烦恼就是她手上的紫玉镯子。
那紫玉镯是梅山宗长老永巍用尽半身修为打造而成,专门为拘住水禾的灵力。
至于永巍是出于什么原因,沈夷之不得而知,但那镯子却是沈夷之能留下来的关键。
沈夷之清了清嗓子,郑重道:“你不能赶我走。”
水禾脱口就问:“为何?”
因她总是绷着一张波澜不惊的面瘫脸,沈夷之夜无法断定她此时心情的好坏与否,但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变成冰雕的样子,沈夷之还是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开口:“我看国巫大人愁眉不展,想必是有烦心事,而我可以为国巫大人疏解心事。”
话一出口沈夷之就后悔了,水禾是个面瘫,他倒是从哪里看出她愁眉不展的啊喂!
墙外漫天的风雪从缺口灌进来,燃了整夜的红烛仅剩半截发黑的灯芯在狂风中摇曳着,火光由长影化作一个小点,投射出的阴影不断地在墙面上缩短拉长。
水禾沉默了一瞬,而后竟毫不遮掩地在沈夷之面前露出了腕上那只清透的紫玉镯子。
“喏,就是这个,你有办法帮我取下这镯子?”
沈夷之正要将那镯子看个仔细,却不料水禾倏地又将手臂缩进了棉被里,她裹着一床厚厚的被褥,只有一颗头露在外头。
沈夷之急不可耐:“就是这个!”
正要上前靠近,水禾却毫无征兆地从棉被里伸出了一只脚,虽没直截了当地踹在沈夷之身上,但她踢腿的动作,显然是在帮沈夷之回忆他不久前才切身经历过的事。
沈夷之识相地后退几步,惹来水禾轻哼一声。
“国巫大人借我躲避风雪,我就帮大人取下镯子。”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公子哥,能帮我取下老头儿做的镯子?”水禾不信一个普通的人族能有这样通天的本领,她淡漠地背过身去,不再看沈夷之一眼。
沈夷之自知他的话没有任何信服力,但他可是个有外挂的男人,只要能度过今晚,他有的是办法从系统口中逼问出取下紫玉镯的办法。
“只是留我一晚躲避风雪,我只是一介凡人,就算我故意诓骗国巫大人,对身为一国之巫的水禾大人也没有任何损害,大不了你再将我送回蜀南沈氏便是。”
水禾怔愣了片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走或留于她来说都无所谓,她知道沈父入朝为官多年如今已经告老还乡,沈氏没有为难她的理由。
银色的月华不知何时悄然落下,天将明,雪将至。
水禾懒得同沈夷之多费口舌,裹着厚厚的被褥淡然离去,转身时天边将将好落下天亮后的第一片雪花,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实际上,水禾一点也不喜欢雪。
隐约听到身后沈夷之轻轻笑了起来:“多谢国巫大人。”
极为客套,却又显得不那么轻巧。
沈夷之站在温暖如春的围墙这边,看着水禾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拥有了短暂喘息的时间。
烛芯,残墙,初雪。
新国巫入朝。
因水禾磨磨蹭蹭耽误了许多时间,待她换上朝服,收拾妥当后,梅山宗外负责赶车的小太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小太监端起尖细的嗓音催促水禾:“国巫大人的旧乡不比容国,在容国只有圣上让旁人等的份儿。”
水禾不悦地眯了眯眼,没有与小太监争辩。
其实水禾一点儿也不喜欢容国的人族,他们个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分明是没有灵力且生命力极其短暂的存在,却还能高高在上地瞧不起清清山的妖兽。
若是搁在清清山,水禾早就一拳过去教他做人了。
但小太监说的没错,这里不是清清山,司岳和永巍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一定要与人为善,切莫在宫里生了事端。
通往宫城的路很远很远,远到水禾误以为这是回清清山的路。
但下了马车,眼前矗立着的却是巍峨宏伟的容国宫城,宫墙上的灯似乎是才熄灭不久,一缕缕白烟从明黄色的灯笼里钻出,闻起来略微有些冲鼻。
水禾站在宫门之外,手脚皆是冰凉。
是紧张,使惶恐,是她知道逃不过的,却又翘首以盼的最终去向。
下了雪的缘故,一眼望不到头的御道变得极其滑脚。水禾轻轻搓了搓手,跟随着小太监向着重重红墙内走去。
寂静无声的朝堂之上,群臣垂首而立,年轻的帝王正襟危坐,阴沉的面色掩藏在帝冕之下。
水禾一步一响,不卑不亢。
王座上的君王看清了水禾的脸,忽而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道:“你就是司岳精心养护的爱徒罢。”
诸位大臣闻言哄然大笑。
一个“养”字,将水禾比作是家养的宠物,将他对妖兽的轻蔑表达得淋漓尽致,百官乱作一团,他也丝毫不加以阻拦,显然是邀群臣一起观赏玩物。
血气方刚如水禾,一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经外奇穴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跳,纤细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理智告诉她要听司岳和永巍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但不断往脑子上冲的热血挑唆着水禾的神经。
极致的忍耐使她开始有些头晕目眩。
“文武百官们误会了,新任国巫乃是同你我一样的人,而并非妖兽。”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人群之中传来,犹如一把利剑,划开了遮天蔽日的云雾。
水禾闻声回首,见一身穿玄色暗绣宽袖长袍官服的男子姗姗来迟,他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濡湿了肩膀及后背的衣料。
还未等水禾看清他的眉目,一大腹便便的文官闻言踏步上前,他无礼地凑到水禾面前,遮蔽了室内本就不明亮的烛光。
“又是宋暮你这毛头小子,你可知历来国巫皆是妖兽,你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这个女子不是妖兽所化啊?”
那个大臣口中唤作宋暮的男子忽而轻声笑了起来,如环佩叮当,洋洋盈耳。
他说话时并不看那个大臣,只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水禾,他在水禾面前停下,背对着她,好似一堵保护她的高墙,他道:“是或不是,一试便知。”
大臣嗤笑:“笑话,众位大臣且说说看,要如何验妖兽的身份啊?”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王座上的君王却玩味地看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宋暮冷笑一声,语不惊人死不休:“赵大人该知道,我也是一只妖兽罢?”
水禾哑然,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所幸她无法自如控制面部肌肉,因此在旁人看来她始终不动如山,安然处之。
但水禾的诧异是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在来到容国之前,她一直以为人族与妖兽水火不容,就连梅山宗也只允许身为当朝国巫的妖兽才能入内,她竟不知,原来容国的朝堂之上还存在另外一只妖兽,并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朝堂之上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却始终不见一国之君主持公道。
水禾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朝堂内各位大臣权贵的反应,有以宋暮为首的一众文武忠臣屹立于他的身后,有簇拥在王位左右以君王马首是瞻的权贵,还有的朝臣藏匿于不易察觉的阴影之中一言不发地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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