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暮身穿锦鲤红的官服,身形挺拔如梅骨,他在大殿正中央站定,向王上行了跪拜礼后便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水禾,他在水禾面前停下,背对着她,好似一堵不可跨越的高墙。
他对大臣笑道:“是或不是,一试便知。”
大臣嗤笑:“笑话,众位大臣且说说看,要如何验妖兽的身份啊?”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王座上的君王却玩味地看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宋暮眼眸一弯,顿生粼粼水光,语不惊人死不休,“赵大人该知道,我也是妖兽罢?”
水禾挑眉,微微仰头,细细端详起宋暮的背影,他身形颀长,儒雅风流,想来是灵力高深莫测才能化得如此完美的外形。
在来到容国之前,水禾一直以为人族与妖兽水火不容,就连梅山宗也只允许身为当朝国巫的妖兽才能入内,她竟不知,原来容国的朝堂之上还正大光明地存在着另一只妖兽。
朝堂之上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却始终不见一国之君主持公道。
水禾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朝堂内各位大臣权贵的反应。
有以宋暮为首的一众文武忠臣屹立于他的身后,有簇拥在王位左右以君王马首是瞻的权贵,还有的朝臣藏匿于不易察觉的阴影之中一言不发地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朝堂之中暗流涌动,比之真正的战场还要惊怖可憎。
宋暮转身面对着水禾,虽居高临下,但态度却不令人生厌,他沉默地看着水禾,忽而从阔袖中取出了一颗晶莹的珠子。
“国巫大人,多有冒犯。”
水禾睨了那珠子一眼,心中忧虑,偌大的容国内她只与永巍一人相熟,眼前这个唤作宋暮的妖兽极有可能是朝臣戏弄她的其中一环。
水禾不怕鱼死网破,也不怕被当做文武百官的笑柄,她只怕被革去国巫一职赶回清清山去,再也无法从永巍那里得到司岳重生之法。
水禾淡漠地昂起头与宋暮对视,却见宋暮轻巧地笑了笑,抬手往那颗珠子里注入灵力。
他手中光芒乍现,并不刺眼,却让在场的所有大臣们感到莫名的燥热,就连水禾也不例外地开始额头冒汗。
“国巫大人,请将手放在灵珠之上。”宋暮面上虽笑得春风化雪,声音却清清淡淡不含一丝情绪。
水禾照做把手放在了灵珠上,灵珠表面触手生温,在这样严寒的天气倒是一个暖手神器。
按照宋暮的指令将手移开后,水禾的手心却不知何时被灼伤了一块,殷红的血从伤口渗出,沿着水禾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大殿玄色的石板上。
宋暮摊开手心向众人展示珠子,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正殿的每一个角落:“诸位且看,我乃祥兽玄鸟,属火,方才我朝这灵珠内注入了灵力,邪祟妖兽最受不得这至阳之火,在我的灵力之下都会现出原型,而国巫大人的表现理应是人族。”
赵大人偏又不依不饶地叫嚣起来:“什么劳什子至阳之火,怕是你们两只妖兽一早串通好的!”
宋暮唇角微扬,一拂手,阔袖中便飞出了一团绿色的火焰,那火焰像是长了眼睛似地只追着赵大人跑。
脑满肠肥的赵大人逃不脱,一下被火焰灼伤了屁股,血从伤口渗出,将他锦鲤红的官服也染成了暗红,赵大人吃痛,忙不迭求饶。
“寻常人碰了我的灵火最多只会被灼伤,妖兽却会现出原形,有劳赵大人为众大臣以身试灵火了。”
满朝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他们是蔑视粗鄙无礼的妖兽不错,可那妖兽也有可举之处,历代国巫都是由清清山举荐妖兽任职,如此持续了千百年。
若是真如宋暮所说的那般,新任国巫被一介凡人顶了职,她拿什么来推算占卜国运?
水禾不知宋暮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正要开口辩驳,宋暮却先她一步——
“启禀王上,历代国巫皆由清清山举荐,梅山宗教习,两方势力共同推举出的新任国巫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但梅山宗终归失责,臣亦失察,还请王上网开一面,准许臣以妖兽之力辅佐新任国巫。”
宋暮的话悉数落入耳中,水禾听得半张着的嘴巴都忘记合了起来。
水禾为重生之法以身入局,原想着入宫成为国巫后即便不是坐拥天下财宝,起码也是声名鹊起,可今日才是她入宫的第一天,竟出了这样大的岔子,倒叫她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了。
此时的水禾只想化为原型遁走,但一想到后果,她却又瑟缩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帝位上的君王将朝堂上发生的闹剧尽收眼底,却忽而风轻云淡地笑了起来。
“常人也好,妖兽也罢,入了容国的朝堂便都是我容国的忠臣,愿你们无论身份种族,都护佑我容国千秋万世。”
水禾一怔,跪伏下来。
“臣清清山水禾,必以身佑国。”
闹剧一般的册封大典就这样草草收场,下朝的时候,水禾被看不清面容的百官推搡着出大殿时还觉得仿若梦游一般。
君王无端的蔑视,官僚莫名的讽刺以及宋暮奇怪的举动,无一不令水禾感到无所适从,但只要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眉目舒朗的面容,水禾便觉得天大的事也算不得事了。
只是那君王面对宋暮的请求答应得如此干脆,倒让水禾平白觉得自己是又被戏弄了一番。
往城门赶的时候,水禾有意往宋暮那方多看了两眼,宋暮被几位大臣簇拥着,似乎察觉到了水禾**的视线,竟也看了过来,弯唇朝她点点头。
等宋暮和那些水禾记不清面孔和官职的大臣们一一道别后,偌大的宫墙下,空旷而寂寥,只剩下水禾长长的影子和形单影只的宋暮。
水禾初来乍到,王城富丽堂皇,没有小太监领着,水禾并不识得出城的路,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见另一方的宋暮迈步正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水禾却并不想与他攀扯上关系。
长叹一声,水禾随意选了条大路,大步流星转身要走。
惹眼的锦鲤红色忽地在眼前一晃,宋暮竟笑吟吟地站在水禾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国巫大人,请留步。”宋暮躬身向水禾行礼。
水禾不明了他们二人谁的官品略高一筹,只施施然也朝宋暮行了个不太周正的常礼,与宋暮擦肩而过便又要离开。
谁知宋暮一反在朝堂上见到的锋芒毕露的样子,对着水禾赧然一笑,说:“方才在殿上多有得罪,永巍舅舅交代我务必帮您隐藏妖兽的身份,往后在这朝堂之上我亦会竭尽全力。”
永巍……舅舅?
宋暮清亮的声音仍回荡在耳畔,一口浊气忽地噎在水禾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水禾无语凝噎,清清山到梅山宗路途遥远,她只身一人跋山涉水来到梅山宗月余,每日和教习她宫廷礼仪的永巍相对,却从未听永巍提起过他还有个仕途得意的侄子。
平白蹦出个与臭腾蛇老头沾亲带故的妖兽,水禾心中不安稳,只怕是永巍那厮别有用心,有意隐瞒。
“国巫大人不必忧虑,容国对妖兽偏见颇深,以人族自居对于国巫大人而言并非坏事,今日在殿上为国巫大人隐瞒身份还多亏了舅舅炼制的紫玉镯。”
水禾闻言,低头瞧了眼腕上浅紫色的镯子,这紫玉镯与水禾的蛟身颜色相近,也不知是否是永巍有意为之,此刻紫玉镯通体散发出莹润的光泽,想必是在炼化宋暮的灵火。
说实话,水禾其实并不在意永巍的计谋,哪怕是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宋暮,水禾也未曾分给他半分的注意。
从始至终,这世间能牵动水禾情绪的仅有一个司岳。
她渐渐放下心中对宋暮的防备,只因她笃定自己不会与他有过多交集,不关心,不在意,这才符合水禾凉薄的秉性。
那方宋暮仍说着永巍要他传达给水禾的话,水禾却早已神游四海。
她暗自思索着,既然永巍是条腾蛇,那永巍的姐姐或妹妹理应也是腾蛇,可腾蛇究竟是与什么妖兽结了姻亲才会生出宋暮这个玄鸟呢?
水禾摇摇头,只道自己是少见多怪。
“大人……大人?”宋暮轻轻呼唤水禾,一面在她眼前摆摆手。
见水禾琥珀色的瞳仁重新聚焦在他身上,宋暮才拱手继续道:“朝堂暗流涌动,人人自危,还望国巫大人护好自己,也护好清清山。”
话音才落,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清晨温和的光束洒在宋暮锦鲤红的长衫衣角处,暗金色的绣纹熠熠生辉。
水禾留意了两眼宋暮离去的岔路口,待惹眼的红色消失在转角处,水禾才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
打道回府,梅山宗一如往日一般宁静寂寥,扫雪的弟子瞧见了身着官服的水禾,懒懒地唤了声:“国巫大人。”
水禾才在朝堂上受了众人非议的委屈,心里正窝火,一抬脚就要将那小弟子扫成的小雪堆踹塌,可雪天路滑,她身形不稳,一脚插进雪堆里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弟子当即掩面,发出嗤嗤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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