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不孝之嫌,但贾母心中是真真觉得,幸好郑太夫人没有如冯老太君一般长寿,在贾赦未满周岁之时便仙去了。
在去世之前,郑太夫人分配自己的私房,大头自然是给两个儿子,小头按嫡庶分给几个孙子。除此之外,只有贾赦这个在她的百般努力下出生的曾孙才得了一份。
郑太夫人的两个儿子为建国征战十年,郑太夫人历经两朝,还有冯老太君因放心不下儿媳妇所留下的大半家私,可想而知郑太夫人的私房有多丰厚。
而因着郑太夫人的看重,贾赦得的那份只在荣宁二公之下,金银珠宝、田地铺面应有尽有,算来何止五千银子?竟是十倍也不止。
出口的话被贾赦毫不留情地点出谬误嘲讽,早年的悲惨记忆刺得贾母心口发痛,再有今日一连串的不悦相叠加,贾母怒从心起,抬手将茶盏挥了下去。
“好好好!你从来就有钱,现在又有官位,我这个老婆子是半点管不了你了!”
“老太太又说胡话了!”贾赦摇头笑了笑,看向贾母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琏儿他娘去后,我不耐烦管事,不是你主动把我的田庄铺子接过去打理的吗?”
“不到两年,事赶事叠在一起,田铺的出息就不能按时结算给我送过来了。也是你派了人跟我说,有什么缺的少的,先往官中要,之后你再填补回去。”
“前些年我嫌麻烦,手上又有银子,每年定例之外从来没向官中开口。谁能想到如今我就连要五千银子还要被纠结盘问这许久呢?”
毫不留情面地说完背后的真相,贾赦叹了口气,“定是我这些田庄铺子亏损了太多,不仅不够我的用度,还要官中补贴不少方才会如此吧?”
贾母浑身发颤,还没想好要不要就驴下坡,就听贾赦又道,“这些年着实累着了老太太,但田庄铺子连年亏损也不是个事儿。”
“老太太你便把账本子给我,待我挑上几个直接卖了,既给你省点事,也能给官中填补填补。”
他要查账本?!贾母瞪大了眼,惊惶之下怒火冲头,拧着帕子便哭喊起来,“老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你这大儿子!他这是将我当成贼了!”
贾母这一哭,屋中还震惊于贾赦私房的众人齐齐慌了神,女眷们拥上前去宽慰贾母,贾政站在母子二人中间,忙叨叨地左右相劝,“老太太切莫多心,大哥定然并无此意。”
“大哥,你快快向老太太说两句软和话!别让老太太怄气伤了身子!”
侧身看见贾琏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贾赦的心霎时沉到了谷底。怪道那书册将他写成个没用的不孝子!此时可不就已经现了苗头!
暗自给贾琏记下这一笔,贾赦转念便想到应对贾母哭诉的法子,他以袖掩面,转身就往门外走,口中跟着呼号,“爷爷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
“你的大孙子年过四十一事无成!承了你的爵位却当不得家!官中拿不到银子,连私房也碰不到半分!生个儿子出来,更活像是给别人养的!甚至!甚至……”
一句句原本不甘示弱的回怼,一步步将贾赦心底的委屈勾了出来,在憋住难言之隐时骤然爆发,泪如雨下,“爷爷!你这就带我一起走吧!”
不管其他人能否跳出框架活成什么样,不管往后他的日子顺不顺心,身有这般不堪的后遗症,他的未来便已经是一片漆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贾母一哭镇住了一屋子人,不想贾赦竟比她哭得还惨,安慰贾母的登时继续不下去了,劝说贾赦的更是手足无措的呆在了原地。
还是哭声被压的贾母听出了不对的苗头,她拿起帕子抹了一把眼泪,冲着贾赦厉喝,“你要去哪里?!”
“我去太庙哭爷爷!”贾赦带着浓浓哭腔答道。
其祖父荣国公贾源的灵柩早已葬入老家祖坟,除隔壁宁国府祠堂有他的灵位之外,因当今皇帝恩典赐下配享太庙的殊荣,他也在太庙享有供奉。此时贾赦性子起来什么也不在乎了,自然直往大的去闹。
他还记得那书册未曾传世的四十回中,其中一回目录是“散余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职政老沐天恩”[1],索性他早早便将自己的命连这世职一同丢了,省得他留在世上受苦,也不误了其他人的前程!
贾赦的想法,贾母哪里听不出来?直被气得眼前发黑,若非本就坐着,此时怕是已栽倒了下去。
她连忙抓着两个儿媳妇稳住身形,气急败坏地吼,“你是要让我们整个贾家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吗?”
“笑不笑的有什么所谓?”贾赦回过身来,任由满脸的泪水直往下滴也不擦一下,“我只求爷爷带着我一并去了也就干净了!”
说完,他扭头继续往外走。
“老爷!”邢夫人大喝一声,挣开贾母,直直朝贾赦冲过去,“老爷我跟你一起去!”
贾母身子一歪,好在有李纨及时凑上去,方才安稳下来。
贾琏和王熙凤面面相觑,不知事态如何就发展成这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寻不着半点出路。
贾母气急大喝,“还不快去拦住你们老爷!”
二人听了,连忙跑到贾赦夫妇面前,一边一个分别展臂拦人。
贾赦泪水稍歇,面露狠色,“滚开!别逼我踹你们!”
贾琏拽着王熙凤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敢果真让开,期期艾艾地望向贾母,“老太太!”
贾母看得眼晕,却见贾赦直挺着身子纹丝不动,便知他今日定不会服软。
深喘了好几下,贾母依着李纨,有气无力地道,“罢罢罢,是我上了年纪,浑忘了你便是我儿子,却年过四十,早已当家做主、能够自己拿主意了。”
“他难得开口要办事,也不必紧着来,回头你便给他送一万银子过去。”
这话却是说给王夫人听的,王夫人毫不迟疑,连忙答应,“唉,我这就派人去传话!”
“不必了!”贾赦仍旧顶着满脸泪水,却总算愿意回头了,“我越例往官中挪借了这许多年,往后还是按章办事为好。”
“老太太你把账本子给我,待我卖了田铺就把官中的缺口补上。”
“哪有什么缺口?我说了,方才只是我犯了糊涂,这才多问了你几句罢了。”贾母又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先从官中拿一万银子使着,回头我把这些年的出息理一理,全都给你送过去。”
“爷爷啊,我四十多了还要累着老母亲给我管私房,我羞愧啊!你这就带我走了吧!”贾赦两行清泪往下掉,抬肘撞开贾琏重新往外走。
“你站住!”贾母霍然起身。
贾赦哭着望过去,“老太太你别再叫我了!像我这种任事不管、于国于家无望的废物儿子,少了一个,不是给家里正了名声、少耗费米粮吗?”
贾母捂了捂胸口,“休要胡说!你是我儿子,我还没死呢,什么去不去?往后再不许提!”
“可是我……”
“没有可是!”贾母厉声打断贾赦,见他老老实实闭了嘴,又道,“我这就把这几年的账本子和盈余全都交给你,往后也不许再提任事不管的话!”
疾言厉色的说完上述之语,贾母表情放柔,温声道,“是我念着你自幼没长在我跟前,我又一年年忙着管家理事和你的弟弟妹妹。”
“待我回过头来,却发觉你已在我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人,连你向来不爱沾染的俗务,也由你奶奶转直接交给了琏儿他娘,你的身边竟从来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正是为此,我才想着给你多打理几年私产,也是我暗地里的一点私心罢了。”
贾赦拿袖子胡乱抹了泪,一脸动容地望着贾母,“老太太的慈母之心我已尽知,你放心,待小门开了,我每日拿着大事小情来烦你,定把前头几十年的全都补回来!”
只听“噗哧”一声,贾母笑得坐了回去,靠着迎枕指贾赦,“你既这般说了,我便就这么信了,往后每日都等着你来!”
“老太太放心,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贾赦灿笑着回应。
一时房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笑过之后,贾母吩咐鸳鸯,“你去我库房里,把架子上那个带铜锁的紫檀木小匣子拿过来。”
鸳鸯应声而去,贾母便对贾赦道,“你这些田庄铺面的出息和账本子我全收得好好的,鸳鸯去拿的是总账,你一会就带走吧。细账的箱子我一时也忘了放在何处,等回头找到了再派人给你送过去。”
“这个不用急,我回头去拿庄子上的来看也是一样。”贾赦笑眯眯地应承。
贾母的表情又是一僵,讪讪笑道,“交上来一本账,庄子上也留个记录,两相印证不容易错漏,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老太太谬赞了,不过是为了看账本子时省点事,才想出来的偷懒法子罢了。”贾赦矜持地笑。
[1]《红楼梦》第一百零七回
三天了,终于没有再拖到十二点之后了,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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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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