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时明烟神清气爽，竟似身子已好了大半。
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她在家中地窖里翻找陈靖阑留下的干货，都是些土豆玉米之类的干粮。
随手抓起一个灰扑扑的土豆，明烟眉毛拧成了结，这东西要怎么吃，直接啃吗？
尝试着舀了一瓢缸里的水，冲了一下土豆表面的灰，她盯着看起来依旧脏兮兮的土豆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生啃的想法，转而找出了昨天张婶给的烙饼吃。
烙饼经过一个晚上，又硬又干，明烟就着茶壶里的冷水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浑身被冻得一激灵。
屋里并没有热水，灶膛里的火今早已经熄了，温度也有些低了下去。明烟摸出灶边的火石和火镰，照着记忆中陈靖阑坐在灶边打火的样子，把二者放在一块碰了碰。
石头和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明烟不死心，用了点力气再试了好几次，依旧是一个火星子也没。
是力气还不够大吗？
把火石放在地上，明烟抡起细细的胳膊，闭起眼睛使劲把火镰砸了下去，结果因为没有准头，火镰直接被重重砸进了地里，火石则被砸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角落里。
明烟嘴一扁，差点哭出来。
.
离开陈靖阑，她还当真是废人一个，什么也做不成。
哭又有谁听呢，就让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小破屋子里，因为不会打火而被冻死吧，陈靖阑回来之后就会看到她冰冷的尸体，天气这么冷，应该连虫也不会长，她肯定栩栩如生。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出来，算了，没有热水就不烧了，冷水也不是不能喝。
外面天气依然晴好，大太阳底下看着比屋里还暖和些，她丢下手里的火镰，拍了拍手上的灰，打算出去晒晒太阳。说不定陈靖阑今天就回来了呢，她还可以第一时间迎接到他。
.
一路上白雪皑皑，积雪有数尺深，入目皆是一片纯白，空气清新而冷冽，道路旁的树枝一整条上挂着晶莹的冰花，整棵仿佛是冰雪所铸。
明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金陵虽也下雪，但至多不过两三天便化了，只有残雪星星点点缀在枝头和屋檐，甚少形成积雪，更不用说连树枝上都挂满了冰花。
明烟一时看得入迷，正想用手去触摸冰花时，却听得有尖利的女孩哭喊声远远传来。
“老李头你不得好死，把女儿卖给老光棍，卖了一个又一个，你丧尽天良，罔顾人伦！”
尚未踏入院门，凄厉的尖叫就在明烟耳边炸开，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进了院子，只见一对中年夫妻正合力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五花大绑，正准备抬上一旁的牛车。
那中年女子见小女孩喊得厉害，反手便是一个巴掌甩过去，一边朝着那男子道，“这死丫头太吵了，该给她嘴封上，我去拿块抹布来。”说罢，便朝着里屋走去。
明烟忍不住皱眉，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行这等买卖人口之事，却无人阻拦。
虎毒不食子，这对夫妻却要卖了自己的亲女儿。
她一时怒从心起，忍不住上前断喝道：
“住手，给本小姐放了那姑娘！”
听得这一声断喝，那中年男子唬了一跳，抬头朝门口看去，定睛一看，却是个单薄瘦弱的年轻女子，再看衣饰，也并非华贵之物，心下便有了计较，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朝明烟啐了一口，
“还小姐呢，敢问是哪家公侯千金啊，纡尊降贵到这鸟不拉屎的破村里，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的底细，你们这些外来的，仗着自己以前当过什么官，在我们面前摆臭架子，我呸，都是些破落户，全身上下兜里翻遍了都凑不出一个子的，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不然连你一起给卖了。”
明烟一怔，她以前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路见不平惯了，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便会有训练有素的强壮家仆替她行侠仗义，赵家替她善后。却不想现在身份低微，连自身尚且难保，更遑论救人。
“大晋律令，掠卖人为奴婢者绞，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你就不怕见官？”
既是已经出头，明烟索性也豁出去了，双眼逼视着中年男子，强撑气势。
“管得着吗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这是嫁自家女儿，是去给人当正经媳妇的，可不是什么拐卖，这年头，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可是要送她去镇里穿金戴银当夫人，这死丫头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在这里瞎吵吵！”
“姐姐救我，我爹是要把我卖去给镇上的地主老财当媳妇，他儿子都有了三个了，还色心不死，仗着有几个钱，生生糟蹋了好几个十来岁的姑娘，我大姐就是被我爹卖去之后，让他们糟蹋死了！”
那小丫头虽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着，刚被扇了一巴掌还晕着，这会听到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立马又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嚎了起来。
此刻日头已高了起来，院门口三三两两聚了些出来遛弯的婆姨婶子，大多是被小丫头的喊声给吸引来看热闹的，也有人面露鄙夷，指指点点起来。
“看什么看，你们家不卖女儿，你们清高，你以为我们就想卖了，这丫头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要不是没钱没法子，我们能舍得卖？她一顿要吃三碗米，食量大得跟头猪一样，她哥哥身体不好，还要念书，家里就靠那几亩地种出来的口粮过活，全被她吃了，你们看不惯，有本事你们养，嫁了地主，总不会少她一口吃的。”
那中年女子从里间拿了抹布出来，见到指指点点的人群，立马挥着胳膊气势汹汹地大声嚷嚷了起来，围观的人群大多只是磕着瓜子看个热闹，见火要烧到自己头上，一个个眼神躲闪，避之不及。
“我吃得多干得也多，家里种地做饭打扫哪个不是我干的，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干这么多年活儿，落不着你们一句好，还要被你们拿去换彩礼，大哥整天窝在屋子里啥也不干，就能读书识字，你们一心指望大哥读书考秀才，他要是能考中早就中了，哪还要年年去考，他赶考花掉的盘缠，比我吃掉的米值钱多了，你们连这点账都算不明白，怨不得大哥脑子不好使考不中！”
小丫头见势不好，口不择言，什么话都往外秃噜了出来。
“死丫头给我闭嘴！”
那中年女人听到这话，又急又恨，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竟生生将女孩嘴里掴出血来，
“你大哥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算命的都说了，我儿可是天纵文曲星，头一回县试便考取童生，将来定能步步高升，飞黄腾达，你这死丫头能换彩礼给他赶考是你的福气！将来你就是举人老爷的妹妹，你大哥能少得了你的好处？那地主老财家都得给你舔鞋！”
“呸！你们就做一辈子的春秋大梦去吧！大哥能高中，我李二丫都能当皇后娘娘！”
小丫头一口唾沫和着血啐在地上，蓬头垢面，眼神里却是十足的愤恨和不屑。
“你！”中年女子猝不及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戳中痛脚，恼羞成怒，气冲冲地抓起一边的锄头柄，就要往小丫头身上砸。
“我打不死你这贱皮子！”
“住手！”
明烟也不知从哪儿爆发出的力气，在锄头柄将将要落到女孩身上时，一把从身后抓住中年女子的手腕，那中年女子甩了两下见没甩开，转过头怒瞪着明烟，
“我管教我家丫头，有你什么事，哪来的丫头片子，也跑来充长辈管起别人的家务事了，年纪轻轻的不在家里干活，跑来别人家说三道四，老李，赶紧把她赶出去，别耽误了咱们正事。”
“同是亲生孩儿，你们怎能如此区别对待，对儿子便倾其所有，对女儿便榨干抹净后弃如敝履。如此做派，怎配为人父母！今日之事众目睽睽，我若是一纸文书告上官府，你们夫妻俩都逃不了牢狱之灾！”
明烟一介弱质女流，大病初愈，方才骤然使尽全身气力，此刻已是冷汗淋漓，几乎脱力，只靠着一腔怒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又说了一大段话，话毕已是气喘吁吁，只眼神还是锐利无比，逼视着面前的健壮农妇。
那夫妇俩对视一眼，老李头眯了眯眼，上前上下打量着明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妹子，老汉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满口报官报官，你以为官府真会管这些事吗？退一万步讲，就算官府真会管，这村里的人家，哪个不曾收彩礼嫁女儿，收得多了些，丫头不愿了些，也是常有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岂能让她们由着性子来，你要说报官，是要把所有嫁了女儿的人家都抓起来吗？”
此言一出，明烟顿时感到身后原本指指点点的声音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怀疑警惕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她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见明烟没有说话，老李头得意地狞笑起来，更上前凑近了些，目光逡巡着又仔细打量一回明烟，最后嘿然一笑，
“你这丫头，细看倒怪标致的，就是瘦了点，这样吧，你这么千方百计阻止我把二丫嫁出去，怕二丫受苦，老汉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也心疼自己女儿，只是王员外那的彩礼我已经收下，必得交个丫头给他，妹子你这般心善，不如你来替我家二丫？”
四周都是陌生的村民，谁也不会替她出头，加之方才老李头那番话，眼下即便自己被当众掳走，怕是也不会有人吭声。
眼见得老李头的脏手已经搭上了自己的胳膊，明烟却因先前脱力仍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李头一把抓住自己，她双目圆睁，心下大骇，忍不住惊叫出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