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捕猎队伍的众人来家里分山猪,由队伍里资历最老的人决定分配。
陈靖阑分得了最大的一块猪后腿,他打算切下一部分现做了吃,剩下的连同那狼肉一块都腌制成腊肉。
肉切成大小差不多的一条一条,再均匀抹上大粒的粗盐,放入瓦罐里,再倒上凉盐水,找上几块大石头,清洗干净后,用石头将肉压住,确保肉完全浸没在水中。
把瓦罐搬到院子里,天寒地冻,肉难以腐坏,腌制一个月后就能拿出来吃。
刚好一个月后便是过年,便算是提前备下了年货。
*
明烟还在折腾狼皮,她想速战速决,赶快把这东西处理好,就能早一天摆脱讨厌的臭味。
狼脑已经提前让陈靖阑取出,混着盐水煮沸过,得到的东西像是一罐子白花花的油糊糊。
明烟拿毛刷蘸着油糊糊,一点点刷在铺开的狼皮上,一个角都不放过。
随着油脂逐渐浸润,狼皮也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干燥后,皮会重新变硬,这时候就需要手动反复揉搓,再一次软化。这个过程需要持续好几天。
*
连干了好几天,明烟的手变得通红,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揉搓导致。
“阿烟,换我来会儿吧,去屋里暖和暖和。”
陈靖阑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往后退了一步,明烟摇摇头表示不用,继续手上动作。
陈靖阑眉毛微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最近似乎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
目光落在她通红的小手上,他有些心疼。
默默回屋,拿了个小罐装上猪油,又回到小院里,走到明烟身边,
他有意靠的比平时说话稍微近些,再次开口道,
“阿烟,天太干,在外面手容易冻裂,涂些油润润。”
明烟直接被吓得一激灵,后退一大步,一下离他快一丈远。
陈靖阑眉毛深深拧起。她想保持距离的意图暴露无遗。
是他最近做了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吗?
明烟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太过刻意和明显,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她有意放软了语调,
“多谢靖阑哥了,搁旁边就行,我一会忙完就用。”
不知道为什么,发觉自己现在臭烘烘之后,她尤其不想让陈靖阑发现,因此每次他稍微靠近些,她就躲得远远的。
她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是她并不想解释。
或者说她心里有股子气,一直憋着,她心里难受得很,也不是很想让别人好受,尽管她心里知道陈靖阑已经对她很好很好。
或许正是仗着他对她不计回报的好,她才敢肆意妄为。
她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刁蛮恶劣的大小姐。
*
没再看一脸受伤的陈靖阑,明烟继续全神贯注地干着手上的活儿。
今天差不多是最后一次鞣制了,皮革已经变得柔软非常,摸起来手感上佳。
只差最后一步的烟熏,让皮革进一步熟化变性,从而变得强韧耐用。
熏制过程需要持续一两个时辰。明烟在院子里搭了个柴火堆,又在柴火堆上搭了个架子,把生皮挂上。
打着火,把炭布凑到柴草上引燃,拿火钳拨弄了几下,顺利地把柴点着,火苗一点点旺了起来。
终于要结束了。
明烟安静地一个人坐在火堆旁。今天风有点大,火被吹得有些七歪八倒,但好歹还是暖和的。
她把手虚虚拢在火上,盯着跳跃的火焰发呆。
她好累,从小娇生惯养的身子从没干过这种粗活儿,还是连续干这么多天,早已疲惫不堪。只靠心里一股气强撑着,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完。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一个人蹲在火堆边静静地抱着自己,就这样看着无规则跳动的火焰,感受着火的温度,一直到天荒地老。
好困……
明烟的头慢慢低了下来,眼皮也慢慢垂了下来,脑袋一点一点的。
风不知何时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一阵一阵刮来。
火在风的助势下轰然扬起,火舌猛烈地向斜上方一窜,超过了火堆的范围,嗤啦一下将外面的狼毛点着了。
明烟被风吹得一激灵,一睁眼,却见架子上的狼皮竟着了火,最下面一部分都快烧焦了。
她惊得跳了起来,拎着还没点着的部分哗的一下将整张狼皮扯下来,着火的面朝下直接丢到雪地里,使劲踩了几脚。
火很快被扑灭。明烟赶忙捡起狼皮,双手颤抖着翻到着火的一面看。
毛被烧秃了一大片。最底下的一小块皮已经碳化,轻轻一碰就掉了下来。剩下的部分皮虽然尚且完好,但烧糊了的毛粘在上边,黑乎乎的一大块。即使是没怎么被火烧着的部分,狼毛也多少因为高温有些变形,焦黄蜷曲起来,看着又脏又破。
明烟怔愣愣地在蹲在雪地里,不知道一个人蹲了多久,手在地上的积雪中冻得没有知觉,腿也蹲麻了。
陈靖阑从外面回来,就瞧见明烟一个人蹲在雪地里,身影单薄,摇摇欲坠,几乎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去。
他赶忙上前将她撑住,却见她胡乱抹了抹眼睛,快速将手上的东西收起来。
陈靖阑眼尖,还是看见了烧焦的一角。
“这狼皮——”
既然已经被发现,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明烟任由他将烧毁的狼皮展开。
所见触目惊心。
陈靖阑略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烧得这么严重。
“狼毛受损有些严重,但皮大部分仍完整,可以直接将毛剃掉,制成皮革,也能起到防寒之用。”
明烟点点头,木着脸将狼皮又收起来,低着头进了屋。
她其实很想哭,努力了这么多天的成果,近乎付之一炬,剩下的部分也不知能不能修好。
她觉得好无力。几近崩溃的程度。只是还强忍着不肯在陈靖阑面前表露出来。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既无能又脆弱的人。
将狼皮随意塞到衣柜最底下,她这辈子也不想看到它了。
*
这几天里,陈靖阑去了一趟村里的货郎那儿又买了两件小孩儿的棉袄给二丫穿上。小丫头来的时候就身上一身破衣服,看着小叫花子似的。
二丫穿上新衣服高兴坏了,到处去跟人炫耀。
有时候她也拉着小伙伴到院子里来玩,在院子里堆雪人。明烟也因此跟村里好几个孩子都混了个脸熟。
北方的孩子们生下来就开始玩雪,堆的雪人个个活灵活现,让明烟和陈靖阑两个大人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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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见明烟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快晌午的时候,二丫从外面回来,神神秘秘地拉了明烟出去,说是让她看个好玩的东西。
到了地方一看,是个足有一人高的大雪人,更难得的是并不像其他雪人那样圆圆胖胖,而是纤纤细细的一个苗条雪人。
明烟连声赞叹不已。孩子们对视一眼,嘻嘻哈哈地笑了出来。
明烟摸不着头脑,问二丫他们在笑什么。
二丫神神秘秘地让她把耳朵凑过来,“我们堆的就是仙女姐姐你呀,嘻嘻——”
小淘气们咯咯笑着一哄而散,怕明烟恼了要找他们算账。
明烟歪着脑袋瞧了半天,还拉着陈靖阑一块来看。陈靖阑仔细观察后一本正经地得出结论:远看身形还有点像,近看则完全没有雕刻出明烟半分美貌。
明烟作势要拿雪球打他,陈靖阑立刻低头认错,
“言语间对大小姐多有不敬,但句句属实。”
明烟撑不住也笑了出来,这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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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明烟终于展露笑容,陈靖阑也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踌躇地开口道,“阿烟,有件事我须得跟你说下。”
“我打算在这置块田地,但咱们的银子有些不够了,等开了春,地价又要涨。我想着就这个时节买,是最划算的。”
明烟脸上笑容渐渐淡下来,她知道他们的银子快花完了。家里的花销全仰仗陈靖阑一人,以前只要养明烟一个,现在还要多养一个二丫。
置办田地是必须的,这儿土地肥沃,有了田,丰年能保证有盈余,灾年也基本饿不死。
“那……怎么办?”
陈靖阑掏出块玉佩,明烟打眼一看,似乎有些眼熟。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小时候常带在身上的一块玉佩,后来大了不喜欢了,就收在匣子里。
有一回明烟想偷偷出府去玩,央着陈靖阑帮她一块出去。
陈靖阑一向对她嘴硬心软,她只略微对他撒个娇,他就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着陈靖阑帮她这么多回,也因此受了不少罚,有心补偿他一下。就把这玉佩从匣子里拿出来,硬塞给了他。
没成想这么多年他还留着。
“你打算当了它?”
陈靖阑点了点头。
见明烟神色不对,他急忙补充道,
“阿烟放心,等开了春,播好种,我得空便去镇上找些活来做,再加上地里的收成和捕猎所得,一年内定然赎回。”
“无妨……这本来就是给了你的东西,你想如何处置都行。”
明烟胡乱点点头,她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她怕她会失控。
她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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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往家里走去,明烟听到陈靖阑在后面喊自己。
“阿烟——”
她没理会,继续快步走着。
身后男人脚步声也紧跟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她被迫停了下来,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阿烟为什么躲我?”
陈靖阑的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执拗,牢牢锁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她知道她心里一直憋着口气,而现在,这口气要憋不下去了,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将她刺得遍体鳞伤,她再也无法装作一切安好无事发生,她想刺伤所有人。
“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爹娘!”
她其实自己也无法完全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气。
是因为自己笨手笨脚,把一切都搞砸;还是因为环境恶劣,缺东少西,她连个热水澡都洗不上,要忍受一个臭烘烘的自己。
还是因为自己明明一无所能,废人一个,却天真得让人生厌,仗着有陈靖阑替她收拾烂摊子,依然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如果自己没有一时热血上头收养二丫,陈靖阑不必白白将辛苦打到的鹿拱手让人;
那鹿价值至少数十两银,卖掉之后买几亩良田不在话下。今天他也不必当掉珍视的旧物。
如果自己没有想一出是一出非要做件皮袄,那狼皮也不会烧坏,卖出去也能换几两银子。
她刁蛮任性,胡作非为,代价却让陈靖阑来承担。
她愤怒,她痛苦,陈靖阑越是不计一切地包容,她越是觉得自己无能又矫情。
她凭什么让陈靖阑这么包容她啊?
她已经不是赵家大小姐了啊,她没有月钱发给他,也给不了他任何好处。
为什么这个呆瓜要一直在她身边受她拖累?
心里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对陈靖阑大喊,
“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别人都走了为什么你不走!”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我根本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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