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过之后，九爷还是好汉一条。
他觉得腿不疼了，精神好了不少，他又能下地蹦哒了。
“你们通过了九爷的考验，是我爹口中值得信赖的人，九爷决定带你们回村里。”小九将先前剩下的几根树枝用布包住一端，从怀里掏出一壶水，把布浇湿后，用火折子点燃。
举着一捧树枝，竟像举着一个火把，鄯楼很快猜到，照亮几人的奥秘在于小九倒的水。
“这是我们村里的特产，因为颜色是黑的，所以叫做黑油。”决定把两个人当做朋友后，小九热情地知无不言：“是从我们村地底下挖出来的，一桶能用一个月！别处都没有的！”
黑暗之中，小九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不像白日那般，指一个方向要犹豫半天。鄯楼这下是真的相信，白天他是在骗他们的了。
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年纪小小，心思如此复杂，若不是他主动说出来，他们两个人怕是能在此处被他指挥着转上几天几夜。
鄯楼不禁佩服地拱拱手：“九爷，我们好心救你，不求回报，只是下一次莫要恩将仇报，糊弄我们二人了。”
小九抓抓脑袋：“那时候以为你们是坏人，我爹说不能带坏人回村。”
“我们对你始终如一，未曾变化，你是怎么改变看法，觉得我们是好人的？”
小九摊手：“起初以为你们是装的蠢，后来发现你们不是装的。”
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会演戏！
鄯楼沉默一瞬，跳脚！
他把自己的外衣抢了回来：“我看九爷生龙活虎，肯定是不怕冷的！”
慧觉婆婆妈妈地前后劝架，伤心而啰嗦在他耳边说：“九爷施主，恶语伤人六月寒呐！”
小九掏了掏耳朵。
沿着不知是南还是北的方向走了约莫几百步，看到一株植物时右拐，复行几百步，就这么绕来绕去，不知绕了几圈。
分明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沙子，鄯楼和慧觉眼里没有什么不同，在小九眼里却是有章法可循的迷宫。
不到半个时辰，小九指着脚边道：“看，我们到了。”
鄯楼低头望去，地上是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将火把照亮那处，鄯楼这才发现那是一只小悬羊。
“这是我爹去北边给我带回来的，可惜这畜生不肯乖乖地待在圈里，三天两头往外跑，这次我就是找它出来的。”小九厌恶地踢了踢小悬羊：“不肯待就不肯待，渴死也是活该！”
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发亮地看向两人：“你们不是渴了吗，我放小悬羊的血给你们喝！”
说着，小九掏出袖中随身带着的锋利匕首，若是之前认定鄯楼与慧觉是坏人，他首先会用这把匕首割断慧觉的脖子。
小九手起刀落，一刀就割断了小悬羊的喉管，殷红的鲜血滋滋地往外冒。
小九毫不忌讳地凑到刀口处吮吸一口，抹了抹嘴，咧嘴时牙齿都是红的：“它死了没多久，血还新鲜着呢！”他大方地将位置让出来，“你们快来喝！”
鄯楼惊得后退一步，浓厚的血腥味从鼻子钻进肺腑，他趴在了地上，有点想吐，却因腹中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他的脑子里再次响起了食尸鬼的传言。
见鄯楼不动，小九只当他是矜持，听他爹说说外地人都矜持，吃饭十分矜持讲究。
他想起来之前在慧觉的背上，看到他的行李最上面有一个碗，小九几步跳过去伸手摸了那碗，接了一碗羊血，递到了慧觉的嘴边。
“真拿你们没办法，这下可以喝了吧！”
慧觉嘴唇上的干皮跟着身子一起抖，半晌发出一声哀嚎：“了凡师叔，弟子对不起你啊——”
小九茫然无措地抠着碗边，不知道他们这是为什么。
.
小九的村子叫做玫瑰村，沙漠里到处都是黄色，少见绿植，偏偏不知道谁从哪里拿来的花种，撒在村子里，几乎遍地开花。
这种神奇的花朵在黄沙中也能鲜艳地绽放，因此被村里老老少少所喜爱着。
村子也就被改名为玫瑰村。
想要进去玫瑰村，要经过两道门。第一道门是机关，只有村里人才能找到机关的位置并打开它。小悬羊找到了村子的位置却渴死在村口，就是因为它无法打开机关，进不了村子。
第二道门，布置有很多陷阱，陷阱里或许有尖刺、大刀、蛇和毒蜈蚣，同样只有村里人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小九带着鄯楼和慧觉走过两道门，来到花团锦簇的一扇木门，在花丛中打了个滚，兴奋地嗷嗷叫：“九爷我大难不死，又回村来啦——”
鄯楼提醒他：“恕我多嘴，已是深夜，万籁俱寂，这样大声吵闹是不是不太……”
“好”字还未说出口，鄯楼忽然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抛起来一样，等到回过神来，自己整个人已经被网兜成一团挂在了树枝上。
这网还有点小，鄯楼被勒得屁股疼：“九爷，这、这是何意啊？”
这位爷不会又在考验他们吧？
挣扎了两下，网兜下方传来断裂的声音，鄯楼陡然失重，整个人重重地摔到地上，慧觉那光头还砸在他身上，砸得他七荤八素。
“……”鄯楼觉得屁股要裂开了。
未爬起来，面前忽然多出一排小木剑，将他二人围了起来，剑尖往前递了递，一群圆头圆脑的半大孩子怒目瞪着他们：“说！哪里来的奸细！”
看着这群孩子，鄯楼一点也害怕不起来，他还记得那句话：孩童建立关系是迅速拉进感情的有效办法。
鄯楼爬起来，笑了笑：“哥哥不是奸细，是——”
他的屁股突然被狠戳了一下，那滋味疼得他险些晕过去。
“呔！谁是你弟弟！快说，你是从哪来的，到我们村干什么！”
“对！快说，快说！”
一群孩子跟燕子一样叽叽喳喳，轮流戳了他一遍。
鄯楼躲得好不狼狈，不愧是一个村子里的，简直和九爷一个模样，感情大人都是这么养孩子的！
“喂，你们干什么，这是九爷我带回来的人，谁说他们是奸细！”小九挡在两人面前，气势汹汹地说：“不许再动他们一下！”
九爷的名头还真管用。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走到一边商量了下，长的最高的孩子出面说：“按照咱们村里的规矩，只要是陌生人，都得抓起来，就算你是村长的儿子也不行！”
“谁定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小九叉腰：“村里的规矩明明是查验过后，确认是客人就能住进来，他们已经经受过我的考验了！”
“那是旧规矩了，我这是村长走之前定的新规矩，你得听我们的。”
小九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那几个孩子派出两个孩子来绑人，还不到鄯楼的腰高，仰着头道：“你，把自己绑起来！”
鄯楼连忙将绳子在手上跑了几圈，那孩子扯了扯绳子，还算结实，点头道：“还算识相！”
几个孩子牵着绳子往回走。
鄯楼半蹲着身子，问那最矮的孩子：“敢问这位爷怎么称呼？”
孩子比鄯楼的腿高不了多少，却鼻孔朝天：“叫我九爷好了。”
一旁的孩子敲了敲他的脑袋：“笨蛋，又数错了，你是最小的，排行三十九，九爷不是我们这边的！”
三十九茫然地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只有十个，当然不够数，他低头动了动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趾头，还是不够数。
三十九往前小跑几步，追上先前的孩子：“二十八哥，你的手指头能不能借给我数一数，我的不够用。”
二十八：“一边去！”
三十九盯上了鄯楼的手指头：“你，把手伸出来！你是犯人，不能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鄯楼只好把手伸出来，即使如此，三十九也没能数明白。
几个孩子带着他们来到一个草棚里，依照九爷和另一个孩子头领商量之后的决定，暂且不把鄯楼二人认作奸细，只要鄯楼和慧觉能向他们也证明，让这群孩子也为他们做担保。
小九抱臂问：“十八，你们想要我们怎么证？”
十八道：“你们先说说，你从哪来的，要到哪？干什么去？我爹说了，奸细的话漏洞百出，你要是说谎，我们肯定能听出来！”
鄯楼向面前这一排爷挨个拱手：“在下是中原来的商人，本来要去草原做生意，途中经过这里，我这位朋友恰好有事要办，我就陪他来此地，没想到遇到沙暴，醒来就在贵村附近了。”
十八点头：“哦，你叫在下。”
“……”鄯楼道：“不是，在下叫做鄯楼，母国楼兰，因楼兰在中原古籍中也叫鄯善，故而化姓为鄯，取名为楼。”
十八思考片刻，有些生气：“你又说自己叫在下，又说自己叫鄯楼，前言不搭后语，说谎！”
小九瞪着他：“你见识少，中原那边住的人都有两个名！”
“……”鄯楼放弃挣扎：“不错，是这样。”
“哇，两个名字！”
孩子堆里发出小声的惊呼，村子里从来没有谁拥有两个名字。
十八脸色涨红，眼看着要起争执，鄯楼及时劝架：“两位爷，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各自回去休息，明天再说吧。”
这话一出，十八又恢复那副鼻孔朝天的气势：“小九，你从哪带来的乡巴佬，我们玫瑰村的人晚上从来不睡觉，他竟然不知道吗？”
从天色将暗一直到黎明来临，是玫瑰村人的活动时间，鄯楼和慧觉困倦不已，却一个都没有如愿休息，前者在两个小孩之间劝架，后者钻在角落里敲木鱼。
半夜三更，十八和小九吵得口干舌燥，其他孩子回去带了肉、干粮和水，两方休息一下，鄯楼终于填饱了肚子。
慧觉木鱼敲得邦邦响，向佛祖告罪，向师叔告罪，还要超度一下村口死的那只小悬羊，敲着敲着，一只手伸到他头顶抠了一下，又抠了一下。
慧觉抬起头，头顶是一个四岁的小孩，三十九吸溜着鼻涕：“秃驴，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数一数。”
玫瑰村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让人惊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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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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