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小九告诉鄯楼,全村女人共有五十三口。

听到诊治的人中也包括未嫁的女子,鄯楼扭捏了一会儿,儒家的圣贤书他读了十几年,满脑子都是男女授受不亲。十一娘听得此言,拿了一把大刀架在慧觉脖子上,横眉问他:“治是不治?不治就死!”

鄯楼当即腿软,连连答应。

只是他这个当大夫的想开了,患者却没想开。鄯楼背着十一娘给他准备的药箱子,一家一家地敲门,就算是在小九等一众孩子的陪同下,门内蒙着黑纱的女子也断然拒绝,有的隔着门缝一看是村子外的男人,连门也不开。

鄯楼满面愁容地去问十一娘该怎么办,却得到了让他自己想办法的回答。鄯楼无计可施地在村口蹲了半晌,祈求老天爷给他送一个病人来,只因为十一娘说过,若是没有进展就要砍了他的手。

幸好,天将明的时候,一个姑娘找到了他,求鄯楼去看看她的阿娘。

姑娘名叫四十九娘,她的阿娘在村子里排行第三,是村子里年龄最大的女人,人称三姑,约莫四十九岁,恰好对应她女儿的名字。

赶去三姑家的路上,鄯楼详细询问了三姑的情况,得知三姑不常出门,常说腰疼、腿疼。村子里的大夫来后一问,三姑说全身都疼,以为她脑子不清楚故意耍着人玩,一来二去就不肯再来看诊了。

四十九娘是个孝顺的孩子,急得眼泪直掉:“我娘从来不说谎,村里的大夫只会看外伤,没看到伤口就开一些安神的草药,哪里是治病,分明是让人沉睡过去了……我不是故意不给你们开门,是四十八娘说你们是坏人,我才……”

鄯楼摆摆手表示没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来到三姑家中,打开门,鄯楼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他猜四十九娘先前一定熬过不少安神药,但药不对症,熬得再多也是无用,反而伤人身体。

他让四十九娘把门窗打开,屋内点了黑油,但毕竟天未亮透,还是昏暗,四十九娘便把家中的铜镜都搬来放在烛火前,这才亮了起来。

鄯楼看清三姑的形状,吓了一跳。

床上蜷缩着一个孩童身量的女人,未戴黑纱的脸上有几块乌色胎记,她并不是长得不高,而是长时间弯了脊椎,这才变成这副模样,看起来像是鄯楼在中原的河里捞上来的虾子。

他道了一声得罪,伸手沿着三姑的脊椎按下去,发现脊椎已经僵化,背上皮肉松软,相较于脆弱的脊椎,身体太过沉重,这才逐渐压垮了身体。往腿骨按下去,也是如此,如果鄯楼所料不错,三姑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

鄯楼为三姑把脉,三姑神志不清地叫:“娘啊,疼……”

骨头连接全身的血肉,支撑人自由活动,三姑的骨头比寻常人脆弱,她当然是疼的,而且全身都疼。

脉象上看不出异常,三姑睁开眼盯着鄯楼看了一会儿,喃喃说了一句:“楼兰人……”

真是难得,他这副长相,有一半西域的血脉,不知道西边哪个国家,眉眼深邃地少见,有一半楼兰的血脉,寻常人见了他通常第一句话是:“鬼!”

没想到玫瑰村一个年迈的老人能有如此见识,鄯楼惊喜地说:“三姑你见过楼兰人?”

三姑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仿佛看见了什么,一个劲儿地挥手喊娘。

四十九娘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娘年纪大了,耳朵聋……”

相比起来,鄯楼更不好意思,他委婉地向四十九娘,自己暂时对三姑的病无能为力,但会尽力寻找办法。

四十九娘面露悲伤:“我也知道我娘年纪大了,活不长了……”

鄯楼愧疚地写了药方,是一些很常见的药材,能缓解三姑的疼痛,并嘱咐要注意保暖,玫瑰村的夜里实在太冷,三姑全身疼痛一半是因为骨头脆弱,一半是因为阴寒入体。

四十九娘点头:“我家有许多被子,我会给我娘多盖几床,再烧一些黑油点燃的炭火。”

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临走时,鄯楼还交给四十九娘一帖膏药,让她敷在脸上。尽管蒙着黑纱遮挡了大半容貌,但他方才发现四十九娘眼角有一些黑色的污块,虽然很小,但四十九娘一直拨弄头发挡住那半张脸,想来她应该是在意的。

“啊,你说这些……”四十九叹了一口气,掀开了黑纱,原来她不止眼角有污块,脸上也有。

玫瑰村的女人见外人总要用黑纱遮面,四十九娘因为鄯楼替母亲诊治,对他有好感,因此大方地掀开面纱让他看:“这是胎记吧,我娘脸上也有,约莫是遗传,小的时候没有,长大慢慢就有了。”

鄯楼倒没听说过,胎记还能在长大后长出来的。

辞别时鄯楼神清气爽,又郁郁在心。

高兴的是四十九娘说会为他跟其他女子说情,烦恼的是三姑的病,他没见过骨头如此脆弱的人,随着年龄增长竟严重到无法行走。

此刻鄯楼又有些悔恨,当初学医的时候为什么只是为了省银子,为什么没有多读几本医术呢,但凡他向苦师父多问一问,如今也不至于这般为难!

回到住处,十一娘已等候多时,等着听他为三姑诊治的前因后果。听完后,十一娘沉默了片刻,突然掀开了遮面的黑纱。

鄯楼下意识要捂眼,却被十一娘的眼刀吓住了,不过很快,他的恐慌情绪就被惊讶取而代之。

十一娘的脸上竟也有污块。

“十二娘和十三娘脸上也有。”

十二娘和十三娘是先前的两个看守,与十一娘的感情十分要好。村长不在,她们二人是十一娘管理村子的得力帮手。

十一娘的神情很凝重。

鄯楼瞬时明白她先前要自己为女子诊治的用意,他大着胆子猜测了一下:“您的意思是……其余女子脸上也有同样的污块?”

十一娘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女子们不愿摘下黑纱,故而无法治愈脸上的污块。就算有愿意的,村里那位擅长医治外伤的大夫也无能为力,他轻视女子,我曾掀开黑纱勒令他为我看病,他宁死也不愿意。”

只有村子外面的人,才能放下成见为女子看病。

“村里缺少医治内伤的大夫,更缺少看妇人病大夫。三姑不会是第一个因骨头脆弱而死去的人,其实这里的女子们大都因为生育、劳作等缘由患了骨头疼、腹疼、头疼等各种妇人病,甚至有女子年纪轻轻却因此死去……”

十一娘眉眼凌厉地看着鄯楼:“我不管你到底是否擅长医术,总之你必须去看病,竭尽全力为她们缓解疼痛!”

鄯楼原本想要推辞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他看得出来,十一娘不是坏人,她不会伤害慧觉。

一日后,三姑死了。

尸体被淋上黑油烧成灰,洒在沙漠里,鄯楼和慧觉前去吊唁,慧觉为三姑念了一篇经文,对四十九娘说:“她会去往极乐世界。”

四十九娘说,三姑临死前像是看到了什么,一直在叫娘,估摸是想娘了,她不知道外婆在什么地方,只好把三姑的骨灰撒在沙漠里。她不想让三姑去极乐世界,只想让她去找娘。

回去之后,或许是被三姑的事情所触动,又有一些女子偷偷来找他看病,甚至主动摘下了黑纱,请他看脸上的污块。

鄯楼热情诊治的同时,越发意识到自己医术的捉襟见肘,对于一些妇人病,他尚且有办法缓解。但对于女子脸上的污块,和每一个女子柔软的脊骨,他无能为力。

青天白日,玫瑰村外的路上空无一人,每一个紧闭的门户里都是沉睡的鼾声。

鄯楼坐在门外,周围静得过分。

他努力回想自己学过的一切医理,治病归根结底是对症下药。可他试图找到导致这些女子生病的原因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底是什么呢?

鸡圈里传来一阵动静,母鸡被惊得上蹿下跳,里面突然跑出来一个移动的草垛子。待草垛子近了,鄯楼才发现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她手里拿着木鱼槌,身上披着看不出颜色的羊皮,拖在地上,远看就像个草垛子。

鸡圈里睡个人,他这么久竟没发现。

“邦邦邦邦邦!”女人嘿嘿笑着。

慧觉几乎是从屋里跳出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撵着女人团团转。

“女施主我找了你好几天了!快还给我!”

“邦邦邦邦邦!”

女人的笑声掺杂着慧觉的惊叫声,鄯楼纷乱的思绪更如一团乱麻,他忍无可忍地道:“别闹了,这么大的太阳,你们都不嫌热么?”

话刚出口,鄯楼顿了顿。

炎热而寂静的玫瑰村中,一阵凉风从道路那一头吹来,额角的热汗变得清凉。

连思绪好像也跟着顺畅了。

女疯子露着白牙从鄯楼面前跑过去,困扰他几天的问题迎刃而解。

“我知道了!”

他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发现告诉十一娘,十一娘正在安睡,被他叫起来面色不善,眼看着鄯楼将她往太阳下引,更加寒了脸色: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知道,不能再知道了!”

鄯楼问她:“敢问十一娘有什么感觉?”

“热,困……”十一娘很不耐烦。

“问题就在这里。”鄯楼指着太阳道:“这个时辰,热和困这两字,不应该是同时出现的感受。”

鄯楼激动地道:“困应该是在夜里,所以入夜要睡觉。热应该是在白日,所以白日要晒太阳。”

十一娘愣了愣:“可白日太热,如何劳作,只有夜里凉爽……”

“不对,一日之计在于晨,白日劳作、夜晚休息,这是千百年来百姓探索出的自然之道,违背此道身体自然会受不住。”太阳之下,鄯楼很快出了一身的汗:“骨头晒太阳就像人吃饭,吃饱才会有力量,否则就会面上生斑,骨头脆弱,浑身疼痛。”

说到此处,鄯楼犹豫道:“我游历多处,只见过昼伏夜出的野兽,从未见过如此生息的人。我看玫瑰村建立不过几十年,不知这个习俗是谁定下的,若是村长,敢问是什么原因?白日太热这个缘由似乎……太过儿戏。”

不足以解释昼入夜出。

一定有别的缘故。

他隐约觉得问题有些冒犯,却又不得不说:“还有一个问题,到此处这几日,从未见人劳作,也未见田地,敢问村民以何为生计——”

十一娘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

鄯楼立刻闭嘴。

这个问题不止是冒犯,已经触及到了村子深藏的秘密。

第二日,玫瑰村外出打猎的男人们骑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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