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
闹钟响过三声,翟和朔摸到手机将它按掉,花了半分钟时间做好起床的准备,然后睁开眼。
——哐当。刚做好的心理准备霎时碎得连渣子都不剩,睁眼的瞬间他就见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早上好。”那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恶鬼脸上现出戏谑的笑,明摆着欠揍,“没想到吧?我还在这里。”
好你个鬼。翟和朔在心里应他,冷漠地将视线移开了。起床气压缩成看不见的黑云飘在头顶,他掀了棉被下床,不打算和对方有过多的交流。
大早上就动怒,一整天的基调都不会好。
“我是个好鬼?”
显然对方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那鬼接下这句夸赞,压根不觉得心虚:“谢谢夸奖,过誉了。”
翟和朔只当没听见。
早餐可以用糊弄学解决,起码对一年中一半的早上适用,剩下的一半则可以直接跳过这个流程。他洗漱完,从冰箱里翻出片过期的吐司,放锅里随意煎了,又给自己泡了杯牛奶,赐名为最后的早餐。
到这里一切还算正常。
直到他啃完面包、捧着马克杯将要喝完牛奶,忽然瞥见白色内壁上多了些什么。
是那只恶鬼的脸。
翟和朔刚咽下一口牛奶,看清他脸差点没将胃里内容物全吐出来。
其实大概率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
“怎么,被好鬼吓到了?”
啊啊。这只披了张好脸皮的恶鬼笑了,重新凝出实形出现在他身边:只是打个招呼,需要这么兴奋吗。
翟和朔选择性忽视了他的话。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奶茶店买一送一免单活动机票太贵之类不知所谓的词语,恶鬼没什么反应。
他于是能确定一个事实:他们现在的这种交流并非他昨天所猜想的读心术,概括起来更贴近于有选择的沟通。
这意味着他可以在心里问候千百遍这只恶鬼的祖先,而当事人完全不会得知。
但愿诅咒也对他有用。
翟和朔决定最后确认一遍这个猜想的准确性。
他抬起头,想象自己是在找对方讨债,语气应当足够强硬:你还欠我一面镜子、一瓶酱油。
“知道了。”这只鬼说,但没有半点要赔偿他的意思。
对方大言不惭,俯下身在他耳边开了口,甚至还吹了声口哨:“也许之后还会欠得更多。”
翟和朔不想花费时间精力和他生闷气。
天气软件显示今天全天都是阴天,和他所见的窗外景致一样。翟和朔于是放弃了跳海计划,点开了社交软件。
登的是他的私人号码,加的人不多,编辑六六是其中一个。
他昨天发了稿件过去,也说了打算永久性停更的事,还没来得及看回复。
六六的回复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接外还多了几条:
[……欸?]
[不打算更新了吗。]
那边肯定是犹豫了,二十分钟过后才敲了句温馨提示过来:[烂尾或者停更的话,是会被骂死的哦。]
隔了十几个小时,翟和朔才看见末尾这条消息。他回了收到,又打多一句:[谢谢六六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对面的编辑刚好在线,看见他的回复颇为震惊,一连甩来三个问号:
[老师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决定放弃掉这一本了,明明热度还不错,我们还打算完结后出一期周边来着]
[照顾什么的只是工作,不需要特别感谢的啊啊——]
翟和朔看见了消息,但不想回。社交对他来说太累。
冷处理当然不对,只是今天他想宠自己一回。
他点开页面右侧自己的头像,对着头像下方的昵称发了会呆。
白不百,他两年前新取的圈名,换今天的他来看也算个好名字。
圈名没有寓意上的强制性要求,翟和朔当时不过随手一打,只图一个顺口。后来他给编了个解释,大意是像他这种因为常年宅在家里肤色过白的物种注定不会活到一百岁之久,勉强能对应得上。
来自六六的信息轰炸还在持续:
[白老师???还在线吗?]
[老师你补药选择性地看消息啊!]
她丢了个哭哭的表情过来,还是个动态表情,无限循环着流泪的动作。
翟和朔关掉了这个页面。
他走到厨房,没开油烟机,直接点了煤气炉。
煤气味呛人,炉上跳动的蓝色火焰像能吞噬掉一切。翟和朔盯着看了会,转身掩了厨房门,又去关屋里其他的窗。
他去关窗的功夫,某只恶鬼从剩下那面完好的镜子里钻了出来,身躯凝固成实体,手指碰上了丢在桌边的手机。
平常见人类用得多,这东西的功能他摸得清楚,锁屏密码也早已烂熟于心,是以他很顺利地拨通了火警电话。
沟通时他用的是楼下老太的声线,只说闻到了很重的煤气味,暂时没有看见明火,但这一户没有人在家。
对面承诺会尽快派人赶到。
他放下手机,恰好看见人类在厨房角落里坐下,和二十二天前一样的位置。
那人脸埋进膝盖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里的刺鼻气味愈发重了。
……
十五分钟后,一阵强有力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接着有人声穿透门板,声音中气十足,喊的是有人在吗,又表明了消防的身份。
翟和朔不想赌大门能防住外面几人的可能性。
他关上煤气炉,开了窗才赶去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两人。
“……我们还以为没有人在。”
翟和朔在备忘录上噼里啪啦打了堆文字,好应付突如其来的上门检查,对面两人很快意识到他该归属于特殊群体那一类,说话都轻上许多。
正是午饭时间,他们吸了吸鼻子,进来到厨房里看了一圈,又绕回楼梯间,提醒他使用煤气炉要注意。
翟和朔点头。他不算高,整日待在屋里的缘故,脸也白净,显得乖巧,像还是个学生。
“那不多打扰了。”其中一人提醒旁边的同事回访,“你拨回去。”
被催的那一个刚按下拨号键,翟和朔的手机屏幕就亮起来,然后是提示来电的振动。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表情扭曲。
翟和朔关上了门。
他和那两人交涉时,恶鬼就隐去身形倚在门框上,继续着和往常一样的观察。
原来还真是个哑巴。
不过,有哪里出了点问题。就比如现在,面前的人类没有张嘴,他却听见了清楚的属于对方的声音。
——出来。
简单的两个字,怒火压着,听起来应该是在对他讲。像他这么好的鬼当然要赴约。
-
送走两位消防员,翟和朔翻了通话记录,大概理清了情况。
他随便抽了个衣架握在手中,当防身武器的同时用它往柜子上敲了两声,警告搅黄了一切的鬼魂现在、立刻、马上滚出来。
因为知道那只鬼能听得见,他也能感觉到对方还在这里。
这种单方面被观察的感觉让他很不爽,但他确实还没能找到赶走恶鬼的方法。
三秒之后,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怎么,被我扰乱了计划所以感到愤怒了?”
背后的男人出现得无声无息,翟和朔突然不想搭理他了。
没有边界感的人最惹人厌,遑论一只没有边界感的鬼。
他在桌前坐下,刷着各种新资讯,恶鬼就擅自征用了一旁的懒人沙发,捧着他已经出了单行本的漫画随手翻上几页又换下一本,看过的本子堆得和叠叠乐一般高,也许很快就会倒塌。
通过简要学习,这只鬼总结出一个规律:新角色出场时多是要自我介绍的,内容填在对话框旁边的方框内,字体还要加粗放大。
这里没有白纸也没有用黑线框出的介绍区域,但他有一张能出声的嘴。所以他矜持地开了口:“你可以叫我闫裴周。”
翟和朔没兴趣去了解是哪个裴哪个周。
planAplanB被破坏了,他还有C计划可以走。
这一次他不会再容许有谁突然跳出来搞破坏了。他应该先出门,甩掉这只碍事的鬼,然后再考虑清楚到底该往哪里去。
翟和朔想当然地把这只名为闫裴周的鬼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本栋楼以内,毕竟据他经验,从一楼防盗门走出去后,他再没有见过对方,只有重新回到楼内才会听见熟悉的不友好问候。
虽然他不喜欢下楼,能摆脱这只鬼的时候不多。
刷了半小时无聊的帖子,翟和朔成功受到了启发。
感觉死在江里也不错,他想。说是尸体不容易被捞上来,而且本地临近入海口,不用担心环境污染的问题,反正最终都是要去到海里的。
翟和朔对自己的新计划还算满意。他收拾好该带的物品,在踏上旅途前还是先回过头,无声地和屋里暂时看不见的存在说了再见。
……不,是再也不见。
恶鬼没有回答,也许是跑到其他楼层去了。
最好是这样,翟和朔想。他头也不回,走出了这栋名为桂园的公寓楼。
阴天午后,路上行人多死气沉沉。翟和朔混在他们之中,走了一段人行道,又搭了半天摇摇晃晃的公交,最后终于抵达城东的跨江大桥。
江湾大桥。他默默读着悬在主塔上的四个红字,猜想是哪位领导留下的字迹,一手揣在口袋里,慢慢往前走。
而后发生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当他终于走到合适的位置,半边身子已经跨出栏杆之外、最靠外的行车道之上已经有车停下时,他耳朵里捕捉到两声惊呼。
桥上车来车往,脚下江面辽阔。翟和朔阖了眼,一只手松开护栏,两只脚悬在半空。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很快会有人出于各种心理围上来,然后开始阻碍他的动作。
他自认为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于是开始默念着倒数:
三。
二。
……一。
翟和朔松开手。
……
他没能听见预想中的风声。在那几位好心人跳下车朝他冲过来之前,他先被一双冰冷的手拽住了。
——抓住你了。有个可恨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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