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和朔颤栗着掀开眼皮,看见那只该死的鬼时近乎崩溃。
恶鬼才不管他如何想,一手捉住他胳膊,轻轻松松就将他重新扯回到桥上的世界。
这鬼哪里来的力气?
翟和朔没能立即反应过来。那力道之大,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类该有的,想来倒也奇怪,没有将他胳膊撕裂。
手被对方拽着,他死马当活马医最后挣扎了几下,其实心里明白,自己根本反抗不了。
以这只鬼的能力,眨个眼功夫就能将他丢进江里。只是对方不这么做,因为那罕见的喜欢拦着别人去死的恶趣味。
欺人太甚。翟和朔暗地里问候了他祖宗数遍。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压在栏杆边站稳,膝盖没软,反倒是手因为愤怒开始颤着。
他反手握住刷了漆的护栏。冷的,漆皮皱起的地方磨得掌心生疼。
从旁观者的视角看,实在是一幅诡异的画面。
半分钟前,瘦弱的青年才失手落到悬在半空的境地,看着摇摇欲坠,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又凭自己的力量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重新回到了桥面。
“——没事吧?”
“你还好吗?”
“刚才是不是有人报警了?”
无数声音将翟和朔包围。他看见黑的白的蓝的红的各种声音,黑的是轮胎碾过桥面,白的是真挚的关切。
如果声音有颜色,他想,那他的该是透明的,除了旁边这只鬼和他自己,谁都看不见。
然后是一道暗红的声音刺到他耳边,带了说教的意味:“小年轻不懂事,总是想着一跳了之,哪里想过父母是什么感觉?”
父母。他念着这词,又觉好笑了。
说话的人自然不知道他是个孤儿。将他硬拽来这世界的那两位连抚养义务都不曾尽过,他为什么要考虑所谓感觉?
翟和朔一句话都不想说,也不想辩解。
另一位女士问他需不需要载他一程送他到上桥处,他低着头摆了手,冲出了围观者的包围圈。
等终于甩开那些紧追自己不放的目光,翟和朔才有空消化刚才经历的一切。
他回过头,恰好将那只鬼脸上得逞的笑收进眼底。对方学得了经典款霸总的精髓,和他对上眼神就像接受到什么信号,朝他邪魅一笑:“你跑不了。”
神经病。对他的身体的占有欲这么强是要干什么。
翟和朔的愤怒无处可诉,最后受苦的只有桥侧人行道上的地砖。他愤怒地踏着红砖往来处走,尘土飞扬,江边的风呛得他难受,只是咳不出声。
那鬼还跟着他。
他一扭头,甚至见到两个同样被拉得细长的影子。他想他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判断是人还是鬼只需看脚下是否有影子,然而并不适用于他身后这一位。
鬼不像鬼。
翟和朔想叹气。回程这一路他克制着往车道上冲的念头,毕竟是他自己的事,不能妨碍无辜的路过者。但他仍然愤怒。
快到上桥处,他狠了心最后一次试着跨过护栏。这回失败得更早,脚还没有沾地,人已经被提回来了。
拽他领子拽得理直气壮的鬼风轻云淡道:“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
……谁想谢他了?!
翟和朔甩开他的手。
在那一刻,他终于确定,面前这位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他公寓里来的,就是只不折不扣的恶鬼。
有种说法是智商高一些的动物在杀死猎物前会先将猎杀对象视为玩物,像野猫捉老鼠。显然,现在的他正是对方的玩物。
他不抱期望,最后问了一句:你到底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
大概到我对你失去兴趣吧。恶鬼说。
答了和没答一样。翟和朔任他跟着,走到公交站,在长椅上坐了五分钟才等到车来。
他带着身后的鬼上了车,司机没将他拦住让他刷两个人的票,由此可以推出只有他能见到这只鬼,正如全世界只有这只鬼能听见他说话。
真是非常严重的精神分裂。
公交经过连续减速带,车厢摇摆,吊着的扶手也晃荡。等驶过四个站,陆陆续续有人下车,翟和朔终于找到位置坐下。
他点开购物软件,迅速下单了驱鬼符桃木剑,顺手添了袋赤小豆凑满减,又去敲客服,问能不能安排尽快发货。
对面商家是个爽快的,答应他当天发货,看他买得多,还说要送他串数珠。
翟和朔选了下单,跳转支付方式前,系统友好地弹出一个新窗口:
“恭喜你被幸运砸中了!今天你是最幸运的人!你有一笔巨额现金待领取……”
如果他点了领取,想必接下来就是拉新助力提现永远只差一点点的常规操作。
嘲讽度拉满了,他想,明明今天是他有史以来最倒霉的一天,比昨天还倒霉。
全怪那只鬼。
……
车到站点,翟和朔下了车,路过街边刚搭起的算命摊子。摊主脸上架了副小圆框墨镜,贴好的胡髯在风中凌乱,看起来是做工很差的那一类。
他走过时,空中悠悠飘来一句:“小哥,我看你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那先生仍坐着,隔空嗅了嗅他身边的味道,手上装模作样掐了会,只说:“没算错的话,明天你还会被「它」缠上。”
“今晚倒不会。”
翟和朔无动于衷,视线从他摊上摆着的各色用具上扫过。蓍草罗盘铜钱和色子堆在一起,相同的款式他半小时前刚刷到过。评论区反馈模具缺陷,同一批次的罗盘边缘都有两个白点。
他捡起来看,对方却以为他是被说动或者起了兴趣,顺势伸出两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嘴上说得神秘:“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缘分,我看小哥你就和我有缘。给你算少些好了,只要这个数,我就给你写道符,保你不再被缠上。”
翟和朔头也不抬,东西放回原处,他手机揣进口袋里,抬腿就走。
那先生见状急了,站起来就要伸手将他拉住:“别走啊,给你再便宜半张也可以。我很好说话的。”
翟和朔已经懒得吐槽。骗骗鬼得了,分明鬼就站在他面前,难道是因为戴了墨镜所以看不见?
他重新掏出手机,刷刷往屏幕上点。
恶鬼注意到了,这回他用的是手写。
算命先生被镇住了,大概是没见过这样沉默又不好惹的客户。再抬头时,这位客人的手机就直直往他脸上砸来,在碰到睫毛前将将停下,差点将他本就不高的鼻梁压扁。
屏幕上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特意调了水墨笔刷出来写的不用。
扑哧一声,隐在他身后的男人笑了,笑得肆意张扬,顺口夸他:“字不错。”
翟和朔将手机收回来,没管人怎么想,走得飞快,到拐进小路里脚步才慢下来。
那阎什么,他喊对方,这回甚至嘴都不张,也没回头,反正已经确定了这只鬼能听见。
很好笑吗。
——阎王派你来的?
难怪你姓阎。翟和朔冷笑:鬼使拦着人投胎,不算失职么。
这只鬼自动略过了他的疑问,反而一脸正经地纠正他:“闫裴周。”
“门里躺着三横的闫。”
翟和朔默默将贴在他身上的标签给改了:一只有点文化但不妨碍他觉得可恨的鬼。
他在搜索栏里打“闫培绉属于哪一个种类的鬼”,没有相关词条。确认键按下,跳出来的是毫无关联的某科技公司总裁专访,再往下是不知名小网站链接和性感荷官在线发牌老虎机本金翻倍。
鬼才会信这些。翟和朔嫌恶地点了举报,换了措辞重新搜索。闫裴周探了头凑过来看,见浏览记录里一排的“有效驱鬼方法”、“驱鬼符画法”和“被鬼盯上了怎么办”,努力忍着才算没真笑出声来。
“错了。后面两个字不对。”
他好心指导对方将后头两字改过来,又说:“看起来你会好奇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人类不应,脸上写着不感兴趣四个大字,他于是兀自往下说了:“有三户人家我待得久一些。”
“……闫家的疯女人整天闹着要捉奸,我待在那里时见她约过不下六个私家侦探,裴家那个有妄想症的傻瓜儿子安静是安静,就是喜欢假装屋里有十二个朋友陪着自己。”
“啊,还有周家,就是你楼下的楼下,靠左那一户。 ”
翟和朔感觉到这只鬼凑得更近了些,最末这几句甚至是贴着他耳朵讲的,连带着他耳垂也泛起点痒:“周老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吧?其实他玩得可花了,最好强制,还喜欢男人。楼下房间就是他的约会地点。 ”
闫裴周咧着嘴笑,脸上表情甚是骄傲:“我偷了他们的姓氏。”
翟和朔不懂这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你说够了没有?他摁灭了屏幕,态度很凶。
没由来地,闫裴周想起待在隔壁栋哪户人家的客厅顶灯上看完的两集《动物世界》。
前面一集讲的是穿行山林的老虎,给了两侧尖牙一个镜头的特写。
像他面前的人类,恼了的时候嘴其实微张,作势要开始咬人,可惜爪子不够锋利,单凭牙齿还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他说:“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看起来像只小老虎,还是纸做的那种。”
翟和朔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他停下脚步,转身看鬼时神情冷漠:闭嘴。你很吵。
再吵下去,脑子就要坏掉了。
“那么,我闭嘴。”名为闫裴周的鬼魂难得尊重他一次,不再缠着他不放,而是落后他几步,给他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但不值得一句感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