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二)

自那日地牢不欢而散后,楚月蚀再未现身。

每日寅时三刻,必有四名哑奴准时推开囚室铁门。她们身着玄铁重甲,面具下的眼睛空洞如死鱼,动作整齐划一地解开阿绿腕间锁链,却在她试图挣扎时,立即有冰针刺入穴道——这是云顶玄宫特制的封脉针,针尾缀着细小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像某种恶趣味的嘲弄。

通往无垢潭的路要经过七十二道回廊。阿绿赤足踩在寒玉铺就的地面上,足底旧伤被冰棱刺破,每一步都留下血脚印。哑奴们却似未见,只是机械地拖着她向前,直到那方雾气氤氲的寒潭映入眼帘。

潭水清可见底,却无半尾游鱼。水面浮着细碎的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这是唯有天星转世者才能承受的"太阴真水",旁人触之即化白骨。

"请姑娘入浴。"

为首的哑奴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阿绿这才发现,今日潭边多了个青铜架,上面整齐挂着楚月蚀的雪貂大氅、鲛绡中衣,甚至还有贴身的冰蚕肚兜。衣物旁的小几上,摆着把镶满噬魂珠的玉梳。

——全是她三十年前用过的旧物。

"楚月蚀!"阿绿猛地回头,却只看到哑奴们沉默跪地的身影。

寒气突然暴涨。

四根玄冰锁链自潭底窜出,精准扣住阿绿四肢。她被强行拖入水中,刹那间千万根冰针般的寒意扎进毛孔。残缺的剑骨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真水正在重塑她的肉身,可失去的剑骨无法再生,只能硬生生在血肉中凿出空腔。

"呃啊——!"

阿绿咬破嘴唇,却见水面突然浮现一行朱砂小字:

师姐忍忍,待长出新的腺体,我亲自为你点妆。

字迹在触碰到她伤口的血时,突然化作楚月蚀的虚影。绿瞳美人慵懒倚在潭边,指尖撩起一捧水淋在她后颈:"听说凡间女子出嫁前,都要用凤仙花染指甲..."虚影突然掐住她下巴,"等师姐痊愈那日,我们也用血染个喜庆颜色可好?"

阿绿猛地挣动锁链,却见虚影笑着消散,唯余一件雪纱单衣飘落水面——正是当年她替楚月蚀启蒙时,那孩子穿过的练功服。

潭水突然沸腾。

真水开始修复她脸上疤痕,可每愈合一道,就有一缕梅香信素强行注入经脉。阿绿在剧痛中恍惚看见,自己残破的腺体位置,正缓慢长出淡粉色的新肉——楚月蚀竟真在潭底埋了株并蒂情蛊!

"休想...!"

她突然发狠撞向潭底玄冰,却被早有预判的锁链死死拽回。水面朱砂字再度浮现:

「师姐若再自残,我便每日打破一盏云顶昙宫旧部的魂灯,让他们魂飞魄散再也无□□回。」

下方浮现密密麻麻的人名,第一个赫然是她当年的剑侍——那个总偷偷多给她盛半碗甜汤的圆脸姑娘。

远处传来晨钟,哑奴们开始往潭中投掷药囊。阿绿望着逐渐被染成淡粉的潭水。只觉得物是人非。在无垢潭重塑筋骨皮肉的剧痛中坠入梦境。

恍惚间,她变回那个刚满七岁的小女孩,赤足站在云顶天宫的接引台上。九万里罡风呼啸,吹得她雪色法衣猎猎作响,额间新点的守宫砂还在隐隐发烫。

"这便是天星转世的孩子?"

清冷嗓音自云端传来。她抬头,看见师父踏着八卦云纹而降,道袍上的阴阳鱼竟在缓缓游动。最奇的是师父身后跟着的仙鹤——通体雪白,唯顶心一抹朱红,金睛如电,展开的羽翼足有三丈余长,每一根翎毛都流转着符箓般的银光。

"它叫忘机。"师父将缰绳放在她掌心,"今日起,由它教你《太上忘情篇》。"

缰绳入手冰凉,竟是天河寒铁所铸。小星沉海刚怯怯伸手去摸鹤羽,忘机突然清唳一声,振翅直上九霄!

"抱紧!"

耳边风声呼啸,她死死搂住鹤颈。下方云海如怒涛翻滚,上方却是碧空如洗。仙鹤忽的翻身穿过雷云,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云幕上——那么小的一点白,仿佛随时会被罡风撕碎。

"怕吗?"鹤突然口吐人言。

她摇头,发间玉簪却被气流震落。忘机一个俯冲衔住玉簪,却未还她,反而振翅飞向更高处的太极台。

台上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煮着壶青碧色的液体。

"喝了它。"师父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此乃无根净水,可保你永绝天乾地坤之扰。"

小星沉海双手捧过玉盏。水面映出她稚嫩的脸,也映出身后的万里山河。她忽然想起被接引前,生母跪在祠堂哭求:"囡囡此去...便再不能做人妻人母了..."

"天道无情,运行日月。"师父拂尘轻扫,盏中净水忽化作星河倒悬,"你若耽于红尘,如何执掌天刑?"

仙鹤突然长鸣,声震九霄。她仰头饮尽净水,刹那间五脏六腑如浸冰泉,喉间却涌起莲蕊般的清甜。

"好孩子。"师父终于露出微笑,"记住,太上忘情,非是无情,而是..."

梦境突然扭曲。

星沉海在潭水中剧烈抽搐,新生的腺体正疯狂汲取情蛊养分。她恍惚看见楚月蚀立在岸边,手里把玩着支熟悉的玉簪——正是当年被仙鹤衔走的那支。

"师姐当年若摔死该多好。"绿瞳美人俯身轻语,"这般...就不会教我《太上忘情》了。"

潭底突然传来鹤唳。星沉海涣散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只被铁链锁住的枯瘦白鹤——金睛已瞎,朱顶结满血痂。

原来太上忘情道的尽头,早被楚月蚀做成了行尸走肉。三个月后,星沉海倚在无垢潭边的玉栏上,湿透的白衣紧贴着新生的肌肤。窗外正落着雪,细碎的雪粒子撞在琉璃窗上,发出轻微的脆响。新生的面容映在冰晶上,比当年更摄人心魄。无垢潭水重塑的肌肤如初雪凝脂。

星沉海抬手抚过窗上霜花,指尖与冰晶同样剔透。这副皮囊如今完美得可怕,连最细微的表情都会牵动流光:蹙眉时如寒潭起雾,抬眼时似星河倾落。当年修真界盛传"星沉海底月,不及云顶霜",说的便是她这一身清绝气质,连明月映海都要逊色三分。

"真脏..."

她突然抓起案上铜镜砸向墙面。镜面碎裂的刹那,无数碎片里同时映出那张脸——每一块残镜中的美人都在冷笑,仿佛在嘲弄她沦为**容器的宿命。

寒风卷着雪片灌进来,吹散了颈后未干的水痕。远处云海翻涌,依稀可见当年自己亲手栽种的千年雪松——如今树冠上筑满了金丝笼,里头关着各色珍禽,都是楚月蚀这些年搜罗来的玩物。

"宫主吩咐,您不能受凉。"

哑奴捧着雪貂大氅上前,却被星沉海挥袖震开。她故意将半边身子探出窗外,任由寒风刀割般划过脸颊。新生的肌肤太过娇嫩,很快泛起薄红,可比起潭中蚀骨灼心的痛,这反倒像种解脱。

窗下忽然传来环佩叮咚。

一队捧着鎏金食盒的侍女正穿过回廊,最前头的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发间别着新鲜的绿萼梅。星沉海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她年少时最爱的簪花样式。

"那是新来的药引子。"哑奴突然沙哑道,"宫主说...等您腺体长好就用。"

星沉海猛地攥紧窗棂。南海沉香木制成的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刺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手腕滑入袖中。楚月蚀竟然丧心病狂要以人命作为药引。

窗外风雪愈急。

一片雪落在她睫毛上,恍惚间化作当年景象:楚月蚀总爱趴在这扇窗边,绿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她练剑归来。那时窗台上永远温着一盏梅露,小姑娘会偷偷把最甜的蜜饯藏在袖子里塞给她...

"砰!"

窗棂突然被体内暴走的剑气震碎。星沉海看着纷扬落下的木屑,忽然低笑起来。多可笑啊,这扇看过云卷云舒的窗,如今倒成了最精致的牢笼。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看它在掌心化成水。就像当年那个会甜甜唤"师姐"的小师妹,早融化在三百年的血与恨里,只剩下一具披着人皮的妖魔。

"告诉楚月蚀..."

星沉海突然将整扇窗推落悬崖。重金打造的沉香木窗坠入云海,连回声都听不见。

"要种腺体,不如直接种在她棺材上。"

哑奴惊恐地看着她徒手挖向颈的新肉。鲜血顺着脊椎蜿蜒而下,在白衣上绘出妖异的符咒。可不过三息,无垢潭的再生之力就让伤口愈合如初,连疤痕都不留。

哑奴们慌忙扑上来钳制她的手臂,却被她周身爆发的雷光震开。即便修为尽废,这副曾被天雷淬炼的躯体,依旧留着最后的反噬之力。

"滚!"

她借势撞向屋内的立柱,"咔嚓"一声,锁骨在玄冰柱上撞得凹陷。这具被无垢潭重塑的身体,连痛觉都变得迟钝——多可笑,楚月蚀给了她不死不灭的躯壳,却忘了她最擅长的,便是对自己狠绝。

"宫主......会怒......"为首的哑奴比划着,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痛到极致便是一片空白。她在模糊中再一次被人拖入丢进了无垢池。

星沉海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楚月蚀的场景。

那日春宴,各派弟子齐聚云顶赏梅。年仅十二的楚月蚀穿着杏红襦裙从花树转出,绿瞳往人群一扫,满山梅色竟黯然失色。修真界从此多了句"楚家女一笑,百花羞白头"。

而当时的星沉海在做什么?

——她正低头校对星盘,连个眼风都没施舍。

"哈...哈哈..."

笑声在空殿里回荡。星沉海突然扯开衣领,任寒风灌入胸膛。多讽刺啊,当年那个对皮相毫不在意的天刑仙子,如今却要靠这身皮肉苟活。更可笑的是,楚月蚀执着百年,要的也不过是...

"师姐。"

水中突然浮现绿瞳美人的虚影,那是她的分影之术。她自背后环住星沉海,指尖抚过那道淡粉腺体:"你现在闻起来..."朱唇贴近渗血的伤口,"像我们初见时的梅林。"

星沉海呼吸一滞,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蟒蛇缠住的礼物,慢慢变得无法呼吸。终于,她一身冷汗,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风雪依旧,寒冷的云顶玄宫还是和从前一样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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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疯批师妹□□后
连载中拾星照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