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大地辽阔无边,相比于中原昆仑山云顶昙宫的终年冷寂,一片雪白。西北荒漠是满眼的赤黄。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这片灼热的金色沙海深处,一泓碧水如天神遗落的翡翠,映照着漠月斋的鎏金穹顶。十二座赤砂岩高阁环湖而建,飞檐反宇上悬着的五色旗帜在热风中猎猎作响,与阁中此起彼伏的背书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
晨光初现时,整座望星阁便苏醒过来。身着纱罗的弟子们踩着镶嵌鹅卵石的夯土步道上往来穿梭,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的穹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东阁廊柱下,一个额生龙鳞的混血少年正与白发苍苍的人族老者对弈;西阁露台上,几个狐族少女晃着蓬松的尾巴,捧着竹简争论剑诀精要;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演武场——各族弟子混在一处切磋,刀光剑影间,竟分不清哪道锋芒出自人手,哪道又源自妖力。这里有教无类,众生平等。
忽有清风拂过湖面,带着水汽掠过九曲回廊。弟子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望向最高处那座悬空露台。但见杏色纱幔轻扬间,一道娇小身影正倚栏而立。晨晖为她镀上金边,发间的金钗随着翻书动作叮咚作响,乍看像是哪家偷溜出来玩耍的贵族小姐。
"斋主今日要演示'星河坠'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演武场顿时沸腾起来。
玉昭合上竹简,足尖在栏杆上轻轻一点。杏色纱衣在风中绽开如花,她竟直接从百尺高楼翩然跃下。弟子们惊呼未落,只见她腰间银剑已然出鞘,剑锋在烈日下划出一道炫目的银弧。
"看好了。"甜软的嗓音还带着几分慵懒,手中剑势却陡然凌厉。刹那间,整座望星阁的建筑同时震颤,漫天黄沙在剑意牵引下竟凝成一条咆哮的沙龙。剑锋所指之处,十丈外的沙丘轰然中分,露出底下埋藏多年的古城遗迹。
待尘沙落定,那个挽着剑花落地的少女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她歪着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弟子们,狐耳在发间俏皮地抖了抖:"方才这招,关键在于......"
"斋主!"急促的呼喊打断教学。一个猫妖侍女慌慌张张跑来,"玉璃师姐回来了,可是......"
玉璃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大殿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她浑身浴血,衣襟破碎,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已被某种奇异的灵力封住,泛着幽蓝色的微光,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皮下隐约可见的黑线仍在蠕动,却仿佛被某种力量禁锢,无法继续侵蚀她的血肉。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脚步虚浮,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只听见宝剑入鞘的嗡鸣。众人只觉眼前杏影一闪,方才还在耐心讲解剑招要诀的斋主已消失不见。再定睛时,她已半跪在正殿玉阶前,牢牢的接住了玉璃,九条雪白狐尾在身后炸开如扇。
玉昭甜美的面容瞬间冷若冰霜。她伸手想要触碰玉璃的伤口,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顿住——那层幽蓝色的灵力,她太熟悉了。
镜花水月。
这是云顶昙宫至高医术,能冻结一切毒素,延缓伤势恶化。而普天之下,会这一招的,只有二个人。
一个是她自己。
另一个……
玉昭的指尖微微颤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但她很快收敛情绪,迅速探出妖力,仔细检查玉璃的伤势。片刻后,她紧绷的肩膀终于稍稍放松——蛊毒已被彻底压制,玉璃只是体力耗尽,并无性命之忧。
"师父……"玉璃虚弱地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露出笑容,"我从黎九幽那里……带回了这个……"
她从怀中艰难地掏出一块青铜残片,递到玉昭面前。
那残片约莫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刻着繁复的饕餮纹路,狰狞的兽首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铜片中挣脱而出。更诡异的是,残片中央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隐隐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玉昭瞳孔微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残片。指尖触碰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兽吼,震得她耳膜生疼。
青铜饕餮
她不动声色地将残片收起,转而扶住玉璃的肩膀,低声问道:"谁救了你?"
玉璃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她、她用了镜花水月……"
玉昭的手指蓦地收紧,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镜花水月……
果然是她。
"她还说了什么?"玉昭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尾音却微微发颤。
玉璃摇了摇头,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救了我……什么都没说,……只说……我像她的一故人……就、就让我逃命去……"
话音未落,她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玉昭抱着玉璃踏入内殿,九条狐尾无声收拢,在身后拖曳出一道雪色残影。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璃腕间那道浅淡的冰纹——那是镜花水月留下的痕迹,三十年来,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纯粹的寒冰灵力。
是她吗?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烧灼着她的理智。三十年前那个雪夜,星沉海自戕于天地之间,道消身亡,尸体都不曾留下。她也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她还活着。而她赠予星沉海的半块狐火遁令牌,这些年始终沉寂如死物,直到三日前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
"斋主!"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猫妖侍女手捧鎏金信匣跪在阶下,"云顶玄宫急件!"
玉昭狐耳微动,信匣上缠绕的血月纹刺痛了她的眼——那是楚月蚀独有的标记。信匣开启的刹那,漫天桃花虚影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两行朱砂小字:
"云顶玄宫楚月蚀,谨以三书六礼,聘星沉海为道侣。
佳期定于下月十五,恭请漠月斋主玉昭真人观礼。"
咔嚓!
玉昭脚下的黑曜石地砖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她甜美的面容第一次彻底冷了下来,杏眼中金焰暴涨,九尾在身后完全展开,每一根狐毛都炸起凌厉的弧度。
"荒谬!"
信笺在她掌心燃起幽蓝狐火。三十年了,她踏遍九州四海,掘地三尺都寻不到星沉海半点踪迹。楚月蚀这个疯子,凭什么——
"备飞舟。"她突然捏碎腰间玉佩,碎片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本座要亲自去云顶玄宫......"
话未说完,玉璃突然在怀中微弱地动了动。少女沾血的手指拽住她的衣袖,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救我的那个人......那人腰间......挂着半块......狐火令......"
玉昭的身影骤然僵住。
殿内烛火无风自动,映得她那张总是含笑的娇靥明明灭灭。众弟子从未见过斋主这般模样——那双惯常弯成月牙的杏眸,此刻竟蓄满了泪,在长睫下摇摇欲坠。她抱着玉璃的手微微发颤,九条雪尾颓然垂落,扫过满地黑曜石碎片。
"哈......"
她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撞在穹顶镶嵌的星图上,震得十二面黑曜石簌簌作响。可笑着笑着,那笑声便碎了,化作一声呜咽哽在喉头。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玉璃染血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三十年。
她找了她整整三十年。
漠北的风雪刮骨时,她握着那半块毫无反应的狐火令,在冰原上一寸寸搜寻;南疆的瘴气蚀肺时,她翻遍每一具无名尸首,生怕错过那张不曾忘记的容颜。甚至三日前感应到令牌微动时,她连狐尾都来不及梳,就急着要奔赴阮南——
可她呢?
明明活着,明明还能使出完整的镜花水月,却宁愿隐姓埋名做一个陌路人,也不愿来漠月斋看她一眼。
"星沉海......"她突然将脸埋进玉璃肩头,九条狐尾痉挛般蜷缩起来,"你怎么能......"
尾音湮没在哽咽里。众弟子惶然跪了一地,只见他们素来明媚娇俏的斋主,此刻蜷缩如婴孩,雪尾裹着颤抖的身躯,哭得连耳尖那簇绒毛都湿透了。 玉昭的哭声渐渐止了。
她抬起脸来,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泪痕,雪白的狐尾轻轻一抖,将沾了血渍的尾尖甩净。那双杏眼还泛着红,可眸中的水光已然凝成了冰。
——至少她还活着。
只要星沉海还活着,这三十年寻寻觅觅的苦楚,便都算不得什么。
可一想起楚月蚀那张脸,玉昭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那张总是含着假笑的面容,那双绿得妖异的眼睛,还有那副装模作样的温柔腔调……一百年了,她每次想起,都觉得恶心。
"都退下吧。"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甜软,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跪了满地的弟子们这才纷纷低头退出大殿。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玉昭才缓缓起身,九条尾巴在身后无声摇曳。她指尖一弹,一缕狐火飞出,将殿门重重合上。
密室星轨阁。
玉昭踏入密室,足尖轻点地面青砖,一道繁复的星图骤然自砖缝间亮起银光。她从腰间锦囊取出一枚青铜铃铛——这看似普通的云顶清心铃,内壁却镌刻着漠月斋独有的"千里传音符",符纹细如发丝,在铃身流转着淡淡青光。
"叮——"
铃音荡开,墙上的星图随之明灭。
"斋主。"铃中传来沙哑的男声,似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玉昭指尖轻抚铃身,眉眼弯成月牙,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听说云顶要办喜事啦?新娘子是谁呀?"
"星...星沉海大人。"
九条狐尾突然在身后绷直。玉昭依旧笑着,眼底却泛起寒芒:"她现在被关在哪儿呢?"
"沉星阁。楚宫主用三百六十五道剑符封了门窗,每道符都混着..."
"混着她的心头血是不是?"玉昭突然捏碎桌角一块黑曜石,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真恶心。"
她从袖中甩出青铜饕餮残片,残片悬浮在半空,与墙上星图某处悄然共鸣。三张紫金符箓从她发间飘出,化作流光缠绕残片:"查两件事——"
符箓突然燃起青色狐火,在空中烙下文字:
1. 星沉海现身的准确天象时辰
2. 残片与云顶禁地的关联
"遵命。"铃铛传来衣料摩擦声,"还有...楚宫主近日在炼化..."
"嘘——"玉昭突然将铃铛贴近唇边,狐耳微微抖动,"你那边有雷纹竹开裂的声音...被监视了?"
铃铛突然炸裂,一缕青烟组成警示符纹——正是星沉海独创的"警世符"。
玉昭冷笑,九尾一甩震碎符烟。转身时已化作原形,雪白狐狸叼起残片跃向星图,身形逐渐透明:"楚月蚀,你连我徒弟都敢动..."
密室里最后回荡着她甜腻的尾音:"...那就看看谁更会玩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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