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清晨,陆聿莲出府上朝,看到马车帘角挂着一只崭新的金色风铃。
她问车仆风铃的来处。
车仆说,“元意小姐挂上来的。”
陆聿莲细思片刻,唇角勾起一点,会意地笑了笑。
坐进车里,她回想昨夜。
她一夜没睡着,躺在别屋榻上,惦记着婚房里的人,又因为唐突的吻而焦灼,索性起身走到外面,
没想师砚芝正在窗边坐着,声音极低,哼出的调子是成婚那夜她所弹的琴曲。
陆聿莲心中的焦灼减轻大半。
那个吻也许显得她太急切,会吓到师砚芝。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靠近时捂上师砚芝的眼睛。
她自己心中都没底。
而窗里传来的哼曲,让她安心了。
她没有找过去,在门口静静听着,约莫寅时,师砚芝才轻手轻脚回去睡了,她在隔壁门口坐到天亮。
元意不会管她车上的风铃,大约是师砚芝买的。
陆聿莲掀开小窗的帘子,只觉得今日的空气真是清爽宜人,眼中溢满了柔和。
要是没看到王荞的话,她的心情会美妙一整日。
御史的案子由刑部审理,作为刑部长史,审错了一桩大案,受罚在所难免,除去俸禄之外,王荞的一切待遇都降到百官之末。
就连上朝时都得徒步,不准乘车骑马。
天色尚早,巷子清幽,王荞的官袍还不如青石板路光滑。人一旦走起下坡路,再华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会失色。
陆聿莲挑着窗帘,瞧了王荞一眼。
王荞听到清脆的响声,转头望去,不知怎的,就看到车帘上挂着的金色风铃。
再然后,才对准陆聿莲的视线。
陆聿莲那双眼睛总是静邃疏冷,与她轻浮的言语不相衬。
同样的,她外表看去如同草莽,可胸中的确有那么几滴墨水。
这种表里不一之人,最难对付。
不过是驾车上朝而已,作出这幅得意状来,不知道的以为她得了天大的好处。
王荞嗤之以鼻,收回视线,再不理会。
昨夜她让书酒观察相府的动静,书酒说邵绾看过一趟,开了副药就走了。
应该没事。
马车驶出巷口。
王荞继续往前走,明明静无人声的巷里,她却无端听见金铃摇响。
那如同古刹梵音的铃声,一直盘旋在耳边。
她心想,可能昨夜没睡好,幻听了。
早朝。
圣上照例询问京中事务,听了几位官员关于增收减赋的建议,沉默良久。
众臣惶恐,担心圣上发怒。
过了会儿,圣上离开宝座,走下高阶,近距离观察各位爱卿的表情,方才慢悠悠说:
“拙策啊。”
众臣跪下,齐声喊:“圣上息怒。”
圣上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说道:“关于此项,乃国本,亦是长久经营才得以见效,孤不为难你们。但眼下有桩急事拖不得。颍州一带起义之事,谁有良策?”
这回,众臣沉默。
其实并非没有策略,只是这里面有内情,不好贸然出头。
颍州的起义有去年的灾荒有关。
赈灾之事不曾落实到位,百姓积压许多不满。
关于赈灾人员不详说,只因颍州属于长公主封地,是以此事也经了长公主之手。
年初就查出来赈灾款项不对,御史查了小半年,把命给丢了。
她们还能说什么?
圣上沉声问:“起义之事,你们怎么看?”
没人敢说。
圣上像唱独角戏一样,继续说道:“满朝只有陆相敢论此事吗?陆相说,仓禀食而知礼仪,此事不能镇压,只能说和,至于追责嘛,要问颍州是谁的封地。”
众臣讶然。
陆相真是…
颍州是谁的封地?
长公主。
长公主是谁?
圣上的姑姑。
皇室后嗣凋零,现今满打满算,圣上只剩下这一个亲姑姑了啊。
陆聿莲这不是找死?
何况赈灾一事,明显不可说的。
圣上自问自答,累了,沉着脸散朝。
去朝食堂时,许多官员都远着陆聿莲,唯有方司农走近前来,叹息一声,道:“圣上的心思,陆相能否猜准?”
陆聿莲轻眯着眼:“司农大人捕过麻雀吗?”
方司农失语。
为何能扯到捕雀一事?
但因为看过不少陆相的文章,她深深认为,陆相是喝墨水长大的,是以正经答道:“幼时捕过,张网,撒谷,一般都会成功。”
陆聿莲道:“是了。”
方司农更加不解。
什么是了?
然而这时候再追问的话,岂不暴露了自己脑筋不好使一事?
于是她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陆聿莲笑了笑,转去朝食堂。
所有人中,她的胃口最好。
王荞仍在最末,死死盯着她看。
陆聿莲如同没看到,吃的很香。
她之所以没回府,是怕昨晚的事让师砚芝尴尬,缓会儿,晚上回去再见面,估计可以了。
出宫后,方司农追上来,身后还跟着韩宗正。
“陆相,新月阁出了几样果脯,咱们一道去尝尝?”
陆聿莲看了看时辰。
果脯?
或许能带回府。
“正巧,我也想和方司农聊聊今岁耕养调配一事。”
方司农竟有些感动。
满朝上下,也只有陆相肯了解这些了。
犹记得前年灾水,她与钦天监大吵特吵,被无数同僚指责,还是陆相出来说话,才让事情平息下来。
到了新月阁,方司农着人上了许多果脯糕点,另加了肉脯一类。
还未谈事,就听到外面有响动。
问过伙计才知,原来是对面卖墨锭的铺子关了。
韩宗正见有热闹,立马去窗户往下看。
只见宋回站在门口,亲自取下牌匾,表情冷淡,像是察觉似的,抬头看了过来。
韩宗正赶紧端起旁边的花盆,挡住自己的脸。
方司农略瞧了眼,说道:“千影阁的铺子怎么关了?”
陆聿莲意味深长地说:“好地段谁都想来,争来争去,有输有赢。”
韩宗正道:“呀,又挂了新的牌匾……威武庄?”韩宗正管着宗室的大小事务不说,各官员名下的产业也都由她查算,威武庄的名头她亦了解。
不正是陆府的制器铺?
大胤对于官员经商一事并不算十分严格,但每月都有督察,为官者心中都有成算,不可能将自己立于危险之地,经营大小之间,她们自己能把握。
千影阁,相府。
韩宗正想到相府的女君。
看来是结了仇了。
婚宴当晚,陆大人用上等的忘生酒灌醉客人,次日上朝时,狠狠摆了大家一道。
因为这事,谁都不敢当面提师砚芝,担心遭到报复。
当然了,王荞除外。
韩宗正和方司农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外界传言很多,但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清楚。
陆聿莲招来伙计,“按桌上这些再包一份,送到相府去。”
又叮嘱说:“送给师小姐,府中的女君。”
伙计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去办了。
方司农和韩宗正齐齐哑声。
***
整整一个上午,师砚芝都在发呆。
等到用过午饭,邵绾再来看脉时,她方才恢复,坐到小书房翻看架子上的书籍。
这些字笔画太多,看起来与今朝的字体有很大差异,应该是珍藏。
师砚芝发现后,立马放回去,元意看到后向她解释说,这是誊抄本,原书在藏书室里。
师砚芝这才放心,又拿起来看了半天。
一个字没看懂。
邵绾进来后,瞥了眼她手上的书,皱眉提醒:“拿倒了。”
师砚芝窘然且无奈:“又拿倒了…”
邵绾想到什么,把完脉之后说道:“恢复的不错,白天多走动。对了,我医馆里的学徒近来也对诗书有兴趣,你…若想学,不如一起作伴?”
师砚芝忙道:“那岂不是要去医馆叨扰,邵医师本就忙碌,我去了反而添乱。”
邵绾收拾药箱,“你能添什么乱。”
师砚芝想,那可太多了。
何况医馆人来人往,她真怕被人认出来丢菜叶。
“我这个年纪,或许晚了,还是不学了。”
邵绾听后,脸色阴沉,唇角下撇。
师砚芝看到后,不像先前那么忧心。
她总算发现,邵绾的脾气是真的差。她是医师,天天劝人放宽心,自己却容易动怒,可见医者不自医是句实话。
她的反应落在邵绾眼中,更是刺目。
“爱来不来。”
邵绾提着药箱出门。
恰好元意捧着一袋东西进来,看见她后,很热情地邀请:“邵医师,我们大人送了新月阁的东西来,您留下吃点儿?”
邵绾眉头抽动,冷漠地拒绝:“用不着。”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元意一头雾水。
不过想到邵医师平日就这种脾气,她也不多想,奔去屋里,将袋里的东西摆到盘中,喜滋滋地道:“还有枣脯呢,大人肯定认真挑选过的。”
不一会儿,各色果脯和糕点摆了一桌。
元意抬头看时,见师砚芝面颊一团红晕,脸上的笑很淡,很克制。
但不是初来时的拘束,而是一种……羞怯?
她想到这个词,自己都觉得震惊,于是又多瞧了眼。
师砚芝睫毛轻颤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出现一丝难为情,而两颊的红色更深了。
更新muamu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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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送给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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