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婚宴,发自内心喜悦的人只有陆聿莲一个。
来宾们如鲠在喉,仿佛来此参加婚宴是种罪过。
总之,在万分诡异的氛围下,两位新人一起开酒,再由柳山山为宾客满上。
酒味霎时盈了满厅,香醇之味使人飘飘欲仙。
懂行的人已经闻出来,此乃忘生酒,由大荔一位修道之人所酿。
昨日御前女官说的很清楚,陆聿莲找到了大胤第一仵作验尸,方才为师砚芝脱罪。
原来她差人去大荔不仅带回仵作,还找到了忘生酒。
……好忙啊她。
这门婚事虽离奇,但酒又做错了什么?
有人悄无声息摸上杯子,准备伺机饮下。
王荞仍坐在最末,冷冷哂道:“铺张!”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身旁几位官员都听到了。
的确铺张,整条街上都挂了喜红灯笼和彩绸,连棵草都被迫绑上彩带。
更不提府里珠玉金樽,眼花缭乱。
可又没花她们的钱,她们能说什么?
宫里来的司礼官带了圣上的赏赐,并落下一声‘良缘永结,百岁康健’,众来宾不得不同贺,怀着复杂的心情喝了杯中珍酒。
在司礼官的注视下,王荞迫不得已也饮下一杯。
尝到味儿,她嫌恶道:“又酸又冷,怕是假酒吧。”
旁边的人默然无语。
酸吗?
没觉得啊。
明明很美味。
仪式结束,元意和元芙将师砚芝带去婚房。
陆聿莲最后敬了遍宾客,与柳山山去了后堂。
“摄政王府没来人?”
柳山山道:“没有。请帖昨夜送过去了。”
陆聿莲扬眉:“颍州呢?”
柳山山道:“照大人的吩咐去了封信,不日便会送达。”
陆聿莲面带几分阴测测的笑,拢着长袖,抚摸袖口的刺绣花纹,“那就好,否则本相心里总不畅快。”
柳山山深以为然,先是点点头,而后又忧心道:“这么做的话,女君会不会伤心?”
陆聿莲手上的动作微顿,“你说你,大喜的日子何必提这个,本相刚觉得畅快,现下又被你弄得伤感了。”
柳山山道:“……”
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师砚芝对千影阁感情深厚,对两任主人极尽忠诚。
但陆聿莲恨千影阁将她除名一事,今夜婚宴没给阁主去帖子。
不知师砚芝会作何感想。
陆聿莲摆摆手,“多带几个人去前厅,再开几坛酒。”
最好将诸位同僚们喝到吐。
她心里不好受,谁都别想好受,除了师砚芝。
柳山山为那些个官员们捏了把汗,依言去办了。
陆聿莲在后堂坐了片刻,踩着月色去了婚房。
前厅的奢靡吵闹并不影响此处的静谧,她在门口站了半天,每每抬手准备推门时,总下不去手。
她心里不住地胡思乱想。
进婚房的话,哪只脚先迈进去?
如果迈错脚,会不会影响感情?
师砚芝在榻边坐立不安,瞥眼瞧见她的影子映在雕花门上,不由走过来几步。
正好陆聿莲推门,迈左脚进来。
她想了半天,觉得左眼跳财,左脚应该也有个吉祥的意头。
四目相对,隔着金冠上的珠串流苏,师砚芝看到她修眉俊目,比在前厅时还要传神。
她细一思索,像对待长公主和摄政王一样跪下了。
喜烛燃了大半,灯花跃动,喜服上的金线刺绣闪出光来,十分刺目。
陆聿莲神色紧绷,目露清寒,那张脸忽地冒出点阴郁之色,“大胤婚俗有女君下跪这条吗?”
师砚芝微微仰头,感激地看着她,“陆大人,我刚刚想明白,您与我结亲,是想保护我。”
陆聿莲面色不见舒缓,站立不动,“所以跪我?”
师砚芝涩声:“昨日在法场时,我一直在想,若有来世,一定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但您救了我,我情愿奉您为主人。”
烛影在此时重重晃了一下,师砚芝真心实意地讲出自己的心里话,满怀期待地等对方回应,可陆聿莲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
被拽起来时,她还没意识到陆聿莲不高兴。
直到被扯至榻边,对上一双满含怒色的眼睛,她才浑身起栗,慌张起来。
陆聿莲看了她一阵,最终叹息一声,帮她整理好衣领,“日后别轻易对人下跪。”
师砚芝翕动着唇,没能说出什么话。
因为在千影阁时,阁主不是这么教她的。
她的血都热起来,仿佛被压抑已久的一部分自我又开始叫嚣。
陆聿莲起身,取下她发髻的金冠,转身拿去妆台放下,“早些歇息。”
师砚芝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很是困惑。
在她的经历中,所有高官权贵都酷爱看别人下跪。
她不是三岁的孩子,不可能真的拿自己当成丞相府的女君。
试想一下,在长公主和摄政王眼里,她的命不值一提,而陆聿莲是长公主和摄政王合力都不能击倒的人,她很清醒。
元意和元芙来时,她坐在书案前,随手翻了本书。
因为不认字,连书拿倒也没发现。
元意好心帮她摆正,她却一字看不懂,痴痴怔怔。
武功全废,还不识字。
情况似乎很不妙。照此情形,除非像话本里那样,她的血能令万物复苏,她的泪能让百花盛开,方得后路。
但显然不能。
元意和元芙都很惊讶,陆大人竟不在婚房睡。
只是师砚芝没提,她们自然就不问,帮着女君沐浴后,两人合计一番,由元芙在侧卧陪师砚芝睡,元意则去找了柳山山。
宾客们喝的人事不省,柳山山一家家通知人来接,本以为这就够棘手,没想到婚房里还能出事。
“我去问问大人。”
陆聿莲在书房找出一架琴,正试了会儿弦音,柳山山便在外面唤了声:“大人?”
陆聿莲让她进来,手上拨弄琴弦,低沉的琴音在夜里如同呜咽。
很难听。
而柳山山知道,抚琴是她们大人唯一的优点。
只是心情一旦不好时,这个优点也会消失。
“大人,”她思索几息,说道:“元意说女君心情低落,今夜怕睡不安稳了。”
说完,她暗暗揣摩陆聿莲的表情。
陆聿莲拨弦的手果然顿住,不一会儿,速速起身,抱琴出门。
柳山山明知故问:“大人您去哪儿?”
陆聿莲未答她,直奔后院。
明月皎洁,于树间筛洒而下。
她在院门口转了个弯,去到旁边的园中亭台上。
琴放在石桌上,她望向烈烈榴火之后的婚房,有一段曲调清晰地映在脑海中。
师砚芝换上寝衣,在榻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直到听见一阵幽静琴音,她心中的杂念才渐渐平息。
后院只住了她一个人。
能在此处抚琴的,想来也只有陆聿莲。
侧卧的元芙仿佛没听到一样,闭着眼,没动静。
师砚芝轻手轻脚下榻,走到窗边。
她其实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唯有个武艺高强的特质,现在也没了。
这段琴声仿佛含着许多意思,但她听不懂,只觉得悦耳。
窗外,榴树伸展枝丫,她远远看到亭台上模糊的人影。
陆聿莲大约也看到了她,琴音变得更悠长缱绻,如同耳边软语。
师砚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坐下来,但那琴声太吸引人,能使她心安。
她不知道,身后的元芙早就睁开眼,慈爱地看着她。
此事传到柳山山耳中时,已是翌日辰时,陆聿莲早上朝去了。
元芙说的声情并茂,“最后陆大人弹了一段没听过的调子,女君才回榻上睡下,刚刚才起,看着气色好多了。”
柳山山莫名与有荣焉,挺胸抬头:“当然了,我们陆大人在当官以前可是音疗师。”
元意也很高兴,但高兴之余又很困惑,“昨夜大人怎么……”
柳山山被问住了,“可能还需磨合。”
***
丞相府婚宴兴师动众,许多官员被灌醉,一宿没歇好,早朝还在打盹。
圣上斥责她们贪杯,指责道:“陆相成婚,你们宿醉,这是何原因?”
众人忙上前解释,纷纷收敛不满,口不对心地道:“回圣上,我等都为陆相高兴,一时开怀,以致贪杯,真是不该,望圣上责罚。”
圣上阴云转晴,“能看诸位爱卿如此和气,孤之幸也。”
众臣欲哭无泪。
若此时还不知昨夜劝酒是陆聿莲故意为之,她们也就白活了。
好在站在最末的王荞出来为她们报仇,声称昨夜陆府琴声响了半夜,严重扰民。
陆聿莲辩道:“王大人的官邸虽与相府相邻,但中间隔着景台花园,相府后院的琴声怎会飘去王宅?还是说王大人用心留意,才能听的如此仔细?”
王荞气道:“你…血口喷人!”
陆聿莲凉薄甩手:“是与不是,王大人心中有数。”
王荞一时无言,怏怏不服地退回去了。
待散朝后,王荞追上陆聿莲,阴阳怪气地道:“陆相牙尖嘴利,下官说不过您,但您新婚之夜还在亭台抚琴,难道说与女君不睦?”
陆聿莲讶色:“我抚琴是给女君听的,王大人管的倒多。”
王荞道:“……没见过谁的新婚之夜这么过。”
陆聿莲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你真可怜,不懂什么是恩爱和情趣。”
王荞听了这话,也不知是气愤还是难堪,脸突然憋的通红,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灰溜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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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所以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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