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事,些微心酸。
今后怕是再也不能身轻如燕般在昱京梭窜了。
曾经她的轻功比野猫还要灵活。
下狱那日,她心如死灰。
阁主带她离开鬼市进入千影阁,她吃尽了苦头才得以练成一身好武艺,夜里施展起轻功时,身形快到连阁主都无法辨位。
现今她引以为傲的能力被她最为珍视的主人毁去。
外面的太阳像火炉一样,晒地鸟雀叫声嘶哑,树叶打卷。
她在狱室里冷汗津津,茫然落寞。
深夜做了个梦,梦里她是只断线纸鸢,沉埋于暗无天日之地,前尘尽数消泯。
若是陆聿莲再遇上同样的事,她却无法施以援手了。
阁主说,对主人无用,是影卫最大的罪孽!
师砚芝感到舌根发苦,担心情绪外露会让陆聿莲瞧出端倪,所以敛眼垂首,拿筷子夹了点菜,吃下去时,像咽了一口苦药。她感受着这样细微又贴切的痛苦,发自内心地说了句:
“不讨厌。”
陆聿莲的眼神沉静明润,隐隐洞悉她的内心。
“不讨厌…那喜欢吗?”
师砚芝的感伤情绪立时中断,掩唇咳了半天,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时,就看到陆聿莲单手支颐,唇边浅笑,仿佛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
她无话可说,无奈地沉默了。
按照邵绾的诊疗结果,她需要在午食之后喝一大碗药,另外还要吃一颗回元丹。
师砚芝虽甚少去邵氏医馆诊病,但对回元丹也有些了解,昱京都说回元丹能从阎王手里抢命。
就算邵绾本就与她父亲不睦,就算她们之间没有仇怨过节,这等珍贵的丹药也不可能无偿相赠。
师砚芝心想,这应该是陆聿莲所求。
元意取出一颗给她吃,她表情郑重地接过来,喂进嘴里,紧接着一股激烈的苦涩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她的两道眉皱的乱七八糟,苦到失去知觉,无辜地睁大眼睛,向元意求助。
元意从没吃过这种丹药,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可看到她的反应,便知道肯定不甜。
她急忙找了甜枣来,因为陆聿莲说过,她们女君最喜欢吃枣子了。
师砚芝勉强将丹药咽下去,含了颗甜枣在嘴里,然而那剧烈的苦涩始终无法化解。
这倒是难住她了。
要知道她连断腿砍手都视之平常,多年来流血受伤已是常态,却不知一颗药能让人束手无策。
陆聿莲听到声音,很快进来里间,瞧见她的脸色,便知发生了什么,快步走到跟前,她的手轻轻握住师砚芝的下巴,本该怜惜,却因为从未在师砚芝脸上看过如此生动的表情,反而笑出声来:
“这个邵绾。”
师砚芝错愕地看向她。
陆聿莲拿过药瓶,打开闻了闻,辨了片刻,面带遗憾地对她说:“看样子她只在其中一颗丹药上动了手脚。”
简而言之,其余的药没问题。
师砚芝无言以对。
这是为何?
还说没仇?
这种苦味持续的时间相当漫长,甜枣都不甜了,嘴里的苦味仍旧没散,她没办法,只能先吐出枣,紧闭双唇,慢慢熬。
陆聿莲将药瓶放回桌上,视线停留在她面上,湿润的唇,愈发丰盈。
元意又找来些糖果,一进屋就看到陆聿莲匆匆出去,撇下句:“本相去找她算账。”
这个‘她’,显然指的是邵绾。
师砚芝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陆大人出了院子。
元意纳闷:“大人这是怎么了?昨日成婚时,礼官说不能在拜天地前和女君见面,大人着急坏了,一直在院子外面徘徊,今天这不是能见面了吗,为何还要走?”
她自顾自地说,没注意到师砚芝脖颈漫上一层绯红,眼神有些无措。
***
陆聿莲带着自己的护卫上了马车。
陆相的马车不至于华丽富贵,但光看车身雕琢的细腻花纹与精美的线条,即知是费了不少工艺的。
这也侧面证明,陆大人看似肤浅的表象之下,其实也有些内涵。
画珠腰间佩着长刀,坐到右侧车辕上。
陆聿莲摆弄着小桌上的棋盘,沉思许久,朝外面唤道:“画珠。”
画珠跟随她多年,听这语气便知她的意思,于是也进了马车内室,帘角的铃铛清脆一响。
她坐到陆聿莲对面,瞧见丞相大人神色凝重,像是碰到大难题。
作为属下,自当主动为主人分忧,她询问道:“大人还在担心颍州?”
陆聿莲挑眉,坐的端正了些,“颍州有什么好担心的。”
画珠不解:“可是长公主试图利用难民动乱,无诏入京。”
尤其是摄政王殿下杀了御史,又推出一个完美的杀手师砚芝,将长公主也扯入此案,恐怕长公主在颍州要气急败坏了。
正逢颍州附近荒年,难民聚集,据说有人扯旗,声称要反了朝廷。
那边毕竟是长公主的封地,借此机会追入京中,名义上确实挑不出错处。
陆聿莲冷笑:“她还以为圣上是无知无觉的小孩吗?仓禀实而知礼仪,动乱怪不到百姓头上,圣上不治她的罪都算开恩。等着瞧吧,长公主这回得破财消灾才行。”
如此说来,她并不是担忧此事。
画珠更不明白了,“您有成算,为何愁眉不展?”
陆聿莲想了想,问她说:“本相成婚了,是也不是?”
画珠疑惑:“您失忆了吗?”
陆聿莲半眯着眼看她:“你说呢?”
画珠道:“看上去不像。您昨夜成婚了,这桩婚事您向圣上求来的,若是突然失忆,那就可惜了。”
陆聿莲觉得她‘朽木不可雕’,捋了捋长袖,抚摸着袖口的刺绣花纹,问道:“我既成婚了,为何你们没一个人劝我与女君同住?”
画珠诧异:“这也归我们管吗?”
陆聿莲道:“真没用,你出去吧,本相自己思考。”
画珠被赶出去。
马车停在邵氏医馆门外。
邵绾在后院晒药材时,药徒跑进来说来了位贵客。
她解下草帽,整理好衣服,出去看了眼。
当她看到陆聿莲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客人贵不贵不知道,倒是真的克她。
一时间连招待都不想,随便给了杯清淡的茶水,沉着脸色问:“什么事?”
陆聿莲的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声音冷淡,“邵医师,敢问你今年几岁?”
邵绾冷嗤,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与陆大人何干?”
陆聿莲道:“在回元丹上做手脚,你在想什么?她不欠你,若欠了你,我自会替她回报。”
邵绾听完,嘲讽地笑了一阵,“我跟她的事,用不着您插手,您应该知道,我去相府医治,只因为病人是她,我比谁都希望她好转。”
陆聿莲一只手拿住茶杯倾了倾,淡色的茶水里混着茶叶渣子。
她再没说什么,静静坐着。
邵绾平静下来,甩甩袖,侧过头问:“陆大人专程来一趟,不会只问这个吧?”
陆聿莲放下茶杯,满室的药味,她想到接下来师砚芝需要不间断地喝这些发苦的东西,心里不是滋味。
“邵绾,大胤没有人的医术高过你,我想问什么你知道,若有办法,你尽管说就是,我的诚心你也应该知晓。”
邵绾当然知道。
她半晌不出声,直到来了病人,一边指导新学徒诊脉,一边对她说:“没办法。你该去问给她下药的人,何至于用那么珍贵的药材,把她变成废人。”
‘废人’这两个字,真不中听。
陆聿莲眉目阴郁,不吭声了。
午时用饭时,她只提了句从前,师砚芝的情绪便不对劲,可见对于失去武功这件事,她的内心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豁达。
尽管用一桩婚事留下她,可她会开心吗?
从昨夜开始,陆聿莲就在问自己。
新学徒很机灵,没一会儿就开出药方。
邵绾又进了室内,淡漠看她,“早知道现在这么痛苦,为何不早早带她离开摄政王府?”
陆聿莲难得苦笑,摇了摇头:“邵绾,你了解她。”
她忠心。
她此生绝不会背信弃义。
若非失去一身武艺,若非临死之前被阁主从千影阁除名,她到死都会守着影卫的忠义。
邵绾默住。
过了很久,她才坐下来,问道:“接下来呢?怎么做?”
陆聿莲说:“我听砚芝的。”
邵绾立刻阴沉下脸,“慢走不送。”
陆聿莲还未死心,“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虽说烈性的药伤及肺腑,内力散尽,但眼前的人可是大胤最年轻的医师,百姓都说她是神人转世,怎么会有她治不了的病症?
邵绾不想再与她纠缠:“我说过了,没有!”
陆聿莲道:“你的心真是冷硬。”
邵绾神色冷刻:“我的心就是冷硬,那又如何。”
陆聿莲提议:“你应该拿开水烫烫。”
邵绾道:“……”
…
回到马车里,陆聿莲闭目深思。
太阳不如午时那么烈,街道人亦不多,午憩时分,时间都淌的慢了。
隔着帘幕,画珠看到陆聿莲满脸愁色,心想自己绝对要为主人分忧!
…
午后,师砚芝连着吃了两副药,困意袭来,便睡了一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元意告诉她,陆大人被圣上喊去宫中议事,她便起身,打算去外面走走,熟悉陆府的环境。
元意生怕她受风,找了件披风给她系上,两人这才出了门。
只是未料到刚一出门,就看到院外站满了丞相府的仆婢。
画珠为首。
她腰间佩戴长刀,身穿箭袖袍,俊若修竹,有几分江湖人的洒脱,说话时不卑不亢:
“请女君允许陆大人入住婚房。”
师砚芝愣了愣,“……什么?”
画珠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紧接着一众人异口同声:
“请女君允许陆大人入住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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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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