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意外

电梯封闭。

沉寂许久的声音悄然响起,“刚才那个,是你熟人?”

程冥注意到它的虚弱,微微挑眉:“怎么?”

她们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

保险起见,在侦查部检查来临前,它启动了程序性细胞死亡,收回各类蔓延到她身体表面的“触角”,核心实体蛰伏到深处,逃逸系统扫描,避开因抽血化验等等技术手段的识别。

以损伤自身为代价的断尾求生。

“少跟她接触。”它道。

“我认识曲赢十几年,不管怎么说,肯定比你熟些。”程冥嘴角勾了点笑,好像有点诧异,有点嘲弄,但语气波澜不兴,嗓音压得低而柔,“怎么了?她能威胁到你?”

“是威胁到我们。”

“为什么?”

“直觉。”

“……”

这天聊不下去了。程冥眯了下眼,没再说话。

曲赢的工作具有一定保密性质,从来不跟她多谈。

她只知道对方早早进入了后勤保障部,连这份工作都是她母亲程染教授当年引荐的。

后来父母失踪,除了与父母同行的老战友江德馨教授,就属这位受过她母亲恩惠的曲姐姐照顾她很多。

主要是生活上的照顾。

例如每十天半个月拎着肉蛋蔬菜去找她,给她做一顿晚饭,关心关心她的学业,听她倾诉倾诉烦恼……在程冥失去父母讯息最初、最艰难那段日子,都是对方陪她度过的。

但不深交。

知道曲赢是念着程染的恩情,她们本质没有亲缘关系,她对她也没有责任义务,程冥一直自觉保持着分寸。

后来她读完书、进入研究所,曲赢也肉眼可见忙起来,交集就更少了。几个月乃至大半年见不到一次都属正常。

后勤保障部下设多个分部,只有侦查部是常出现在大众视野的,其余则连名称和分工都不明。

这回,居然能在侦查部的行动里碰见她……曲赢,究竟做着什么工作?

可毕竟,比起曲赢,这寄生物带给她的威胁才是实实在在、曾血淋淋摆在她眼前的。

虽说如今共生着,它也表现出了一定诚意,她依然不敢太相信它。

被寄生是一场不完全意外的意外。

那天她像平常一样协助运送实验材料,监督后续耗材销毁,因为仪器出了一点故障,她佩戴防护设施上手检查后报修。

当时未见明显异样,回到公寓才发现,她的手指被扎出了一个血孔。

她想立即拨打防御中心的救援电话,结果免疫系统反应激烈,身体高热,短短10秒内就丧失了意识,陷入休克。

醒来后,体内多了这么位“舍友”。

而且,它可以逃脱侦查。

虽然当时电话没能立刻拨出,但在她无故旷工的第二天,保障部就派来了医疗队,携带专业仪器检查了她的身体,判定为细菌颅内感染。

入院手术治疗后,又额外批了四周假期——就在这四周内,程冥艰难与它达成了合作。

保障部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也许是它藏得足够隐蔽足够幸运,也许它还太过弱小,仅有的几个异常细胞不足以引起警觉。而假如她主动上报,后续难以预料。

所以最终,她隐瞒了它的存在。

但,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毫无疑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与绝望。

她掉光的头发,脱落的指甲,丧失的味觉,残余的疤痕……都是她们曾经拉锯的证明。

思维电转,程冥盯着楼层显示器屏幕上跳跃的数字,眸光渐渐深沉。

寄宿在身体里的怪物,立场不明的友人,到底哪一方更危险?

……

王绮失踪,晋升答辩延后。

虽然升职加薪暂时看不到了,牛马依然得勤勤恳恳地当。

又在实验室跑了一天数据,快到晚饭时间,江德馨推门进来,大手一挥,“走,今天都先别干了,我请你们吃饭去。”

顿时一屋子人欢呼——

“老板大气!”

“江老师我要做你的狗!”

“皮!”江德馨挨个照着她们脑门敲过去。

海洋生物突变加快,实验对象难以掌控,虽然经过十来年的过渡,各种设施设备都已经比较完善,稳定性大大增强,但必须承认,防御中心是当今世界最危险的前沿战线,研究员也一定程度上成为了耗材,平均年龄明显缩小。

今年刚进来的实习生才17岁,相当于高校与研究所联培,毕业就会直接入职。

轮到程冥,江德馨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程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说,我给你批假。”

“没有大问题,感冒而已。”程冥微笑道。

收拾完东西下楼,程冥发现旁边几个实验室也空了,合理怀疑是侦查部还有动作,通知各研究组组长清场。

驱车半小时才能到聚餐的商场,一行七个人将一辆SUV塞得满满当当。

防御中心三十公里开外才有繁华热闹的市区。

为了防止变异海洋生物登陆造成恐慌和伤亡,沿海五千米范围属于封锁警戒区,相当于一个小型关隘,进出手续必须齐全,连人带车都要检查。

当然,相较于外部人员,研究所的人办手续不算繁琐。

五千米到十千米为过渡地带,早在2143年第一次海洋核辐射爆发所有民居就搬空了。

汽车驶过,道旁野草横七竖八生长着,真正的天苍苍野茫茫,入目尽荒凉。有时一阵风卷过,芭茅倒伏,露出遗留的建筑残骸,夹杂呼呼风响,像奄奄一息的伤兽在喘息。

接着十千米到二十千米开始有了人居,暮色旷野下的灯光从零星到连成大片。

短短几十里路,仿佛重历了一遍大自然向人类社会的演变,从蛮荒穿越到现代,人类对陆地的改造是如此具象化。

两个从内陆学府来的实习生姑娘比较兴奋,面对这少见的景色,一路叽叽喳喳问问题。

江博士快要退休的年纪,依然能和年轻人们打成一片,边开车边笑呵呵介绍:

“以前这里可不是这样的,当年最著名的沿海五大旅游城市之一啊,大家都爱来这边玩,就是环境破坏也严重……当时我还在科研所,跟两位程教授来考察,上船一抓一条死鱼,都是塑料袋惹的……”

听到自己双亲的名衔,程冥也没插话,安静望着窗外。

落日在大道上刻印下深浅的车辙,似乎能够逆溯时光,看见年轻的父母肩并肩为科研奔波留下的足迹。

沿海人少了,做生意的当然也少了,就算是这附近最繁华的商场,可供选择的种类并不多,甚至可能还不如研究所的食堂丰富。江德馨挑了家烤肉店,店面不大,但攘往熙来的顾客,比起永远秩序井然的防御中心多了太多烟火气。

七人围坐一桌。

年纪最小的实习生叫黄澄澄,个子也最小,但拿了最大一碟河鲜,将前面的盘子码成了小山,翻动着滋滋冒油的鱼虾遗憾咂嘴:“哎,听说海货超级超级鲜啊,可惜现在靠海也吃不上了,只能烤水产解馋了……”

烤完,她热情地分给大家,“嘿嘿,江老师来尝第一个。”

江德馨打趣:“你这是让我给你们试毒呢?”

黄澄澄立刻喊冤:“那哪能啊?就想让您试试熟没熟——”

桌上嘻嘻哈哈热热闹闹。

程冥心不在焉,夹起蛤蜊塞进嘴里了才反应过来。

土腥味上涌瞬间,她一下子反胃,丢了筷子捂住嘴,顾不了一群人惊诧的目光飞奔向卫生间。

再回来时,面对一桌子担忧关怀的眼神,程冥只觉得烧烤架上那排黄颡鱼眼睛里都闪烁着诡异的光。

作为同处一个实验室的姐妹,大伙儿对她十分关心——

“河鲜过敏了?”

“难吃吐了?”

“怀孕了?”

程冥:“……”谢谢啊没怀孕,虽然说起来确实有点相似——同样是被另一个生命体寄生,被另一个生命体改变激素水平、改变身体状态、改变胃口。

啪!

没有意外,最后放出惊人语的姑娘后脑勺喜提江老师清脆的一巴掌,“说的什么!”

然后,江德馨一脸严肃认真煞有介事看过来:“果然是没烤熟吧?”

程冥:“……”

她哭笑不得,无奈摆摆手,“没事,就是上次动完手术之后,味觉好像出了点问题,这两天还感冒了……嗯,你们吃吧,我来点清淡的就好。”

吃完饭将近九点。

车开到关隘附近,离研究所还有五六公里,但离集体公寓只不到两公里。

程冥让江德馨在隔离线前将自己放下了,表示难得出来,想在周围转转消消食。

“把证件拿好,丢了可进不来了,别跑太远,也别太晚……”江德馨没忍住,多唠叨叮嘱了两句。

倒不是怕危险,隔离线外属于安全区,如果说在居民区还担心女孩子独自走夜路碰见坏人,那么这附近属于海生怪物上不来,人类歹徒不敢靠近,活脱脱两不沾真空地带。只是太晚了没有接驳车,而入夜后,一个人在隔离线内无防护徒步还是有一定隐患的。

远离了灯火通明的大道,看不清特征的草叶划过裤腿,程冥踩着石粒,跟着指示越走越偏。

“你确定这附近有变异种?”她问。

还在烤肉店里时,这位嗷嗷待哺的舍友就趁她进卫生间突然出声,提醒她,它感应到了食物存在——尽管程冥当时正因被它害得吃不上肉心有怨气,一人一怪险些当着镜子吵起来。

异化生物能通过散逸在空中的化学信号发现彼此,其灵敏度是任何现代高精仪器都比不过的。

“没有移动,应该是植物。”它淡淡答。

后勤保障部会在沿海一定范围内定期巡查,不过野生植物因本身固定生长而缺乏攻击性,因此没被发现遭到清除,这倒不是没可能。

海水倒灌污染土地,有不小概率引起变异。按照过往数据统计,海啸发生时最多能深入陆地五公里,这也是隔离线布置时考虑到的。

听起来无懈可击……但程冥总感觉到一点不对,虽然说不上来。

她脚步停了停,皱眉:“我以为,你只对海洋生物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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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怪物寄生后
连载中李酶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