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港深吸一口气,他看上去更烦躁了:“你来干什么!”
费谦没有理会他,转头向班主任温和而有礼的致意了一下,回身合上办公室的门:“不好意思张老师,又给您添麻烦了。”
他气质很温文,眉目舒朗俊秀,说话时不急不缓,态度还好的出奇。
张老师的火莫名消下去不少,然后没好气的转头对贺港道:“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你爸为了你,这学期已经是第三次来学校了,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
贺港的火气蹭的一下蹿到了天灵盖:“张老师我再说一次他不是我爸!我没有这种到处认干爹的兴趣爱好。”
张老师气急:“你——”
“咳。”费谦咳嗽了一声,温文尔雅的打断道:“张老师,这个不重要,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还是先让孩子们出去,我单独跟您聊吧。”
贺港瞪着费谦挺直瘦削的背影,神色冷峻阴沉,单薄的胸膛起伏半晌,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转身推门出去了。
王力和贺港并肩站在走廊外面。
走廊里穿堂风过,贺港单手拎着书包,骨节分明,带着种少年人特有的力量感,结实而瘦长。
他比王力高大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显得有几分滑稽。
贺港胸口一股无名火嗡嗡燃烧,发不出来又咽不回去,偏偏身边此时还有人不肯让他安生片刻。
“贺港,这就是你的底气吗。”王力嘲弄的看着他,小眼睛一闪一闪,不怀好意:“在外边认一个有钱的小白脸当爸?弥补你童年缺失的父爱?真是罕见的兴趣爱好。”
贺港侧过头,微微向下一偏脑袋,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讥诮道:“那又怎么样呢王同学,比起这个,你那个在家当家庭主妇的妈妈才更要难过一些吧。”
“每天数着点打电话问大女儿二女儿要钱,来给她心爱的小儿子交补课费,然而这些钱全部打了水漂,因为她不知道每周末的补习你一次都没有去过——”
“再胡说八道我他妈弄死你——”王力脸色涨的通红,暴怒一声,一拳砸过去。
贺港懒洋洋的一偏头,单手接住他的拳头,反手往墙上一掼!
只听王力痛的嘶吼一声,指骨几乎被自己的力道砸的失去知觉,过了好几秒,尖锐的刺痛才从指掌间爆炸似的传到每一个神经细胞里,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息,半晌没回过神来。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从里边被打开。
“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班主任推门出来见到此情此景简直怒不可遏。
贺港短促的笑了两声,然后迅速后退,举起双手无辜的示意自己没动手:“天地良心,老师,这次是他自己摔的。”
“李老师,麻烦你先带王力去医务室,王力妈妈已经赶到了,我去接她一下,很快回来,费先生,希望你好好劝劝这孩子,快高考了,给家长老师省点心比什么都强,他不学别影响别的同学……”
班主任匆匆交代了几句话,就赶忙朝着校门口跑去了。
眼下走廊里只剩下费谦和贺港两个人。
贺港一向是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理念,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掌往袖子里藏了一点,刚才和王力拳头撞上的时候太过用力,以至于现在掌心还是疼的。
他用余光朝旁边瞟了一眼费谦的神色。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监护人就开口了。
“在对面家长来之前,你有什么需要给我解释的吗?”费谦站在他对面,心平气和的问道。
贺港毫无起伏道:“没有。”
“我中断了单位的会议,穿过整个城市赶到学校来给你收拾残局,你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费谦没有要生气的意思,但是语气中隐约含了点失望。
贺港直起身看着他,半晌正色道:“谢谢你,爸爸。”
“如果你喜欢听我这么喊的话。”
费谦:“……”
贺港很有兴趣的打量了片刻费谦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他有几分好笑的又低下头道:“我很感激你的热心,但是你完全可以不来的,监护人先生。”
“你的老师要请家长,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费谦耐心的说。
“停课,退学,都有可能,不过没关系,管他呢。”少年眉眼锋利不驯,混不吝的耸了一下肩:“我不在乎。”
“你想告诉我,你不在乎你的前程,也不在乎你的学业,更不在乎身边关心你的人怎么想,对吗?”费谦依旧注视着他,他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也只是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贺港注视着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不知怎得,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却还强做镇定,反问道:“您问我关心我的人会怎么想?”
他忍不住笑起来,轻声讽刺道:“监护人先生,你确定这种生物在地球上存在吗?”
“存在。”费谦淡淡道。
“比如?”
“比如我。”费谦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你不肯信我而已。”
贺港没出声,后槽牙蓦然咬紧了。
全是扯淡。
他八岁那年,亲眼看着父母在自己眼前丧生,后来被人送到福利院,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
福利院的生存条件很恶劣,霸凌和欺负是家常便饭,要从脾气暴躁的管理员手下过活,不得不从小就学会看眼色行事,大孩子欺负小孩子,小孩子抱团欺负孤僻的孩子。
长得好看的孩子会受到优待,爱哭闹的孩子会挨耳光。
像贺港这种相貌格外出色的小孩是特例中的特例。
他很受阿姨和大妈等女性工作人员的怜悯和照顾,这是个好事,起码使他这么多年在福利院没有饿过肚子,但是小时候过分清秀的长相也相应的给他带来了坏处。
贺港的指腹慢慢摩挲着自己肋骨右上方的一处伤疤,是他十二岁那年留下的,被负责管理午休的络腮胡大叔一脚踹到了墙上。
墙上装修时没来得及拆卸的钉子直接贯穿他的前胸,留下了永恒的伤痕。
打他的人受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降薪停职处罚,在小贺港在医院转危为安的第三天就回到了福利院继续工作。
贺港在回到福利院的第一个星期,就去附近富人区的小区垃圾堆里翻到了一个巨大的拳击沙包,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拖到福利院地下室里。
他把握住一切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在地下室里挥汗如雨,很快就成了福利院里众人惹不起的存在。
直到十五岁生日的晚上,少年做完今天的第一百个俯卧撑,气喘吁吁的站稳身形,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扣头从天灵盖浇下去。
他看着水面里自己日渐抽条的身形和削薄的肌肉,水滴从额前碎发上滴滴淌落,这是一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可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属于少年人的清澈。
阴沉,锋利,仿佛下一秒就要上街去报复社会一般。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慢吞吞的脚步声。
“我说,年轻人不要有这么大的火气,发泄的渠道有很多种,你……”
来人的话音猝然被迫中断,因为下一秒他就被贺港一拳砸在太阳穴上,仰面倒在地板上,痛苦的低吼出声。
贺港全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滚烫的愤怒,他屈膝跪在地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李叔,你现在是专门送到我面前让我发泄的吗?”
李国强躺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就被眼前的少年一拳砸在肋骨上方,正是当年贺港受伤的地方。
贺港用力拿坚硬的指骨碾磨着他被打的生疼的肋骨,痛的李国强五官都变了形。
“这些年你不一直在躲着我走么,害怕我动手报复你,校长他们也怕出人命,连岗位都给你从后勤调到了管理,不让你我碰面。”贺港将虎口扣在李国强的咽喉上,一寸一寸加重了力道。
李国强翻着眼睛,断断续续痉挛着笑道:“别急着弄死我,小孩……咳咳我是来……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有人点名要收养你。”
“是个有钱人。”
贺港的手骤然一松,狐疑道:“你说什么?”
“一个身体不太好的有钱人。”李国强捂着喉咙笑道:“咳咳……他自称是你父母的朋友,带来了你父母当年留下的遗嘱,遗嘱上明确写了,死后要将他们的儿子贺港,过继给这位先生。”
“目前福利院的管理层已经核实过这份遗嘱的真实性了,事实上这份遗嘱当年在相关部门经过了公证,从法律层面上来讲也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他在你八岁的时候就应该领养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七年才姗姗来迟。”
李国强欣赏了片刻贺港风云变幻的神色,紧接着补充道:“只是据我所知,即将领养你的这位先生,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还记得前段时间福利院组织的集体体检吗?你恰好与他配型成功了。”
贺港好笑的看着李国强,手下毫不留情,又是一拳砸在对方小腹上,低声问道:“所以呢李叔,你想说明什么?”
“说明在你与他配型成功的不久之后,他就拿着你父母的遗嘱到福利院要求收养你了,在此之前他音讯全无,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图我的心脏呗。”贺港无所谓的道:“我不跟他走不就好了?”
“是吗?”李国强很遗憾的道:“那恐怕不行,你父母的遗嘱上明确写了,要求这位先生收养你,福利院对此没有决定权,你也没有。”
贺港定定的望着他恶意纵生的眼睛,俯身一肘将李国强打的嘴角出血,意识不清。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贺港在福利院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去见了他的新监护人。
斯文俊美的年轻男人听到动静,从窗前回过身来,长身玉立,气质出众,他很温和的弯起眼睛,冲贺港一笑:“你好。”
那就是贺港第一次见到费谦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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