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觉着自己应当是被池鱼娩气出了毛病。
他合上眼,太阳穴突突跳个没完。
静等片刻,再度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刺痛人眼的红,没有分毫改变。
柔软的大袖裙摆垂落,裙角缀满流苏,因男人醒来的动作轻轻打着摆子。
徐凌捏了捏鼻梁,坐起身来打量身侧鼾声不断的男人。
新郎官方才明明被鱼娩炸成一地碎片,而此刻却如此生动地睡在他身边,仿佛没事人一样。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操控他按照某种既定的轨迹行事般。
男人睡得很熟,嘴唇微张,下巴后缩,破坏了几分面部的俊朗,否则单看五官眉眼称得上端正。
徐凌摸了摸身上的喜服,还算工整,背后之人也还没丧心病狂到让他和这个鬼新郎洞房。他将外衫脱下,穿上鞋子在屋内四下打量起来。
屋内陈设很简单,因完婚显得杂乱,瓜子糖果被小孩洒的到处都是,地上随处可见都是彩纸。他慢步踩过,走到桌前拿起酒壶下面压着的一张纸。
这是一纸婚书。
新郎的名字是郑泽,而新娘的名字是余宝珠。
“郑泽……”
他轻声道。
仿佛是打开了某个机关,场景如同一张被揉碎的纸,撕拉一声被人扯去。方才还是深浓的夜色,一眨眼的功夫,阴冷的晨光斜斜映入屋内。
徐凌感觉到脖颈间的碎发被呼吸声拂动。
此刻正有人紧贴着他,甚至能感受到身体的温度。
是冰冷彻骨,仿佛已死去多时。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身后之人正是郑泽。
“怎么醒的这样早?”两人对上目光,郑泽丝毫没有觉得面前这个‘新娘’有何不妥,而是微微笑起,关切问道。
徐凌选了个保守的回答:“我觉浅,听到外面有响动,醒来看看。”
郑泽方才后退两步,去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什么都没有。
徐凌紧绷的躯体稍稍松懈,方觉自己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郑泽回头,安抚笑道:“瞧,外面什么都没有。”
徐凌道:“方才,我是真的……”
郑泽打断他,过来牵着他的袖子:“许是哪儿的野猫跑来撒野,闹出声响,惊动了你。”
他将徐凌按坐在镜子前,殷切地给徐凌倒水洗脸,拿起梳子要给他梳头。
徐凌擒住他手,摇摇头:“就这样吧,挺好看的。”
这种小事上,郑泽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笑着说:“那就快抹把脸,爹娘那里还等着我们去奉茶。”
铜盆,汗巾。
徐凌的手抬起,又顿住。
镜子中,郑泽的脸像是融化的黑水,五官糊成一团,往下缓慢粘稠的流淌,滴落在徐凌的发顶,肩膀。
那张称得上脸的轮廓上,两只深陷的窟窿直勾勾地盯着徐凌。
见徐凌不动,郑泽耐心地问:“水温不合适吗?”
当然不是。
徐凌低头,看向铜盆,那里面的水平静,没有一丝热气。
迟疑片刻,他抬手转而拿起了汗巾,在脸上敷衍似的擦了擦。
“好了。”他道。
铜盆里面的水沸腾起来,徐凌垂眸,看到那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满盆的鲜血,汩汩往外冒着,沸腾着,里面煮着一张人脸,正是自己昨晚看到的郑泽。
那张脸皮尖叫着,似乎在不断咒骂着什么,在血水中翻滚。
紧接着,僵冷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巷子外,知府眼见着鱼娩吃了一块饼后,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般:“杨花。”
知府不明白她的意思:“杨花……有什么问题吗?”
“还记得我们看到不同的东西吗?”
鱼娩望向那些纷纷扬扬的杨花:“这座城的杨花多的离谱,刚进城时,我便嫌花絮太多,封闭了自己的嗅觉,此后再也没有闻到过杨花香气。这是我与你们的不同。所以你们能看到病入膏肓的百姓,我却视若无睹。”
知府哑然,全然没有想到居然是在汴城存在了如此就的杨花所致。
“你的意思是,杨花带来了幻象。”
是幻象吗?
鱼娩沉吟片刻,摇头:“不完全是,比幻象还要可怕。”
无论是何方大妖,若以幻象为害,幻象在被看破的那一刻定然会破碎。
然而此刻,整座城依旧寂静,没有分毫变化。
这不是幻象,而是一场依托杨花所构建的梦魇。
“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杨花是前朝便在此地种植,疫病反倒是最近才发生的,若是因杨花所致,难道汴城不早该变成这样了吗?”
知府说的有道理。
杨花,疫病,梦魇。
究竟是什么将它们三个连接起来?
这满城的杨花,对方又得用多大的实力才能操控如此多的杨花,将这么多人拉入梦魇,难道对面不是妖,反而是拥有无上神力的神吗?
妖每害一个人,便是以妖力斩断对方的因果。
正因此人们才道,小妖作恶,祸及一人。待到人数累积到一定数量,夺了对方足够多的因缘,便可祸害一家人,这便是傀妖。再过许多年,人数成倍增长,因缘压身,便可祸及一城,为害一方,此为魍妖。
而这时已经是妖最接近神的状态,也是妖修大成之时,只待飞升。
知府听的一知半解,只懂了一个东西。
那就是罪魁祸首要么是神,要么是接近神的妖,总之正反两面皆为烫手山芋。
知府‘可是’了半天,不解:“可是……神真的会做这种事吗?无论是镇守哪一方的神,不都是守护天下苍生,造福黎明百姓的存在吗?”
大家好像不约而同的认定,只有这样的才配称之为神。
鱼娩白眼都快要翻上天:“非逼我说大逆不道的话对吧?”
知府也跟着抬头,之间三人头顶雷云团聚,雷电隐约在云层中翻涌。
他赶忙捂住嘴,不敢再乱说。
“不过里面的东西不会太好对付,徐凌有好果子吃了。”
知府忧心:“那咱们怎么才能帮到徐道长?”
鱼娩讶异:“为什么要帮他?”
“徐道长是好人呀,这样一个造福为民的修士,肯定要帮啊!”
鱼娩害了一声,觉得知府还是太单纯:“谁规定的好人就得活着了?话本看多了吧你。死了也能做好人啊,要知道死了的好人,那才是顶顶好的人。你放心,我回去会把他的英勇事迹在灵域传扬。”
知府宛如看到了一个女魔头,结巴了半天,破防:“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鱼娩没有半点心虚:“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还真是第一天,但也刷新了知府的下限。
车夫劝道:“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不管你们因为啥闹矛盾,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是多少摒弃前嫌,相助一番吧。”
鱼娩苦口婆心道:“不是我不想救,而是爱莫能助,我也没招啊。”
此女能一眼看破杨花存在的问题,怎么也不像没招的人。
两人急得抓耳挠腮。
鱼娩提醒他俩:“真想帮他的话,还不如赶紧找人去把杨花都烧掉。还是说你们真吸上瘾了。”
知府一想,也是,可算是带着车夫走了。
鱼娩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庆幸自己和徐凌绑的还好不是同心蛊,不然大业未成就凉在这里了。
至于徐凌。
鱼娩刚才真不是瞎说的,她一定会带着徐凌的功绩回灵域大肆宣扬的。
他就安心带着合欢蛊去死吧。
*
因为一个合欢蛊就被提前宣判死刑的徐凌,还在老老实实扮演他的余宝珠。
说是要给父母去敬茶,郑泽一路上问个不停:“宝珠,你说爹娘会喜欢我吗?”
“等下咱们是和爹娘一块吃,还是自己回来吃?”
“昨天我喝太多了,早早就歇下,爹娘后面待客肯定累坏了,要不咱们等下出门给两位老人家买点补品?”
徐凌看着比自己还矮了一个头的郑泽,对自己余宝珠的身份实在是生不出一丝代入之感。
他只能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一直点头,以不变应万变。
郑泽说了好半晌,才发现妻子的沉默,抬头不解道:“娘子,你身体不舒服吗?”
徐凌顺势揉揉太阳穴:“许是早上受了惊,的确不大舒服。”
郑泽推翻前面说的打算,忙道:“那等奉完茶,我便陪你回去歇息。”
见徐凌是真不愿说话,郑泽也不再叨扰,两人一路无言。
徐凌发现郑泽倒是对余宝珠百依百顺,不敢怠慢丝毫。
先前知府说郑泽是余家的上门女婿,也倒真是符合他的身份,事事以余宝珠的意思为先。
余家小院并不大,说到底也只是当地稍微殷实点的普通人家。等到了余家父母屋门口的时候,郑泽也有意识地落后半步,让徐凌先进。
屋里头,余家二老已经收拾好,坐在主位上等两人。
成婚后的第一天,依照当地的规矩,上门女婿要来给女方的爹娘敬茶,对方要包一个大红封给他,方才能改口。徐凌只需在旁边站着,顺带观察一下在场几人,这几人多半都是故事的关键。
余家二老身形偏瘦,看上去都是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的普通老百姓。二人面容皆呈青白之色,余父脸上已是皱纹堆叠,像老树皮似的,两腮瘦的凹陷,眼睛大如铜铃。
余母看上去也上了年纪,颧骨高耸,薄唇紧抿,一双三角眯眯眼,上眼皮耷拉着,委实不像什么好相处的人。
敬完茶,郑泽改口喊爹娘,余父没说话,余母也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而两人迟迟没有掏出本该给郑泽的红封。
余父扫了郑泽一眼,不客气道:“宝珠从小是我们的宝贝疙瘩,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即便是嫁给当官的,有地的,那也是配得上。可惜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做事是个死心眼,这才有了今天你们这桩婚事。”
郑泽点头巴巴地应着,面对如此苛刻的话,丝毫不敢多说什么。
的确,他二婚,家里没什么钱,也就长相周正些,兴许余宝珠就喜欢他这款,两人王八看绿豆,偏偏看对眼了,余家父母也无可奈何。
“当时订婚我们说好的,我们就这一个女儿,肯定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看着的,你若敢对她不好……”余父威胁道,“我们老两口就算是赔上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郑泽点头应下。
按理来说敲打到这份上,红封也该给了吧。
然而余母眼皮轻轻一掀,眼珠子一转,转到了在场第五个人身上。
是的,在两人来之前,这屋子里就是三个人。
只是这第三个人太没有存在感,此时余母点出,徐凌方才跟着看过去。
二人对视,徐凌怔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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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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